第425章 望北归（2/2）
“停、停船，靠岸”李弘冀摆摆手，一脸虚脱像。
周宪拽着肩头小布兜，低声道：“伯母许是落水害了风寒，引起肺腑染疾，必须尽快找大夫诊治，好好卧床休养一段时日。”
一根竹竿扎在土路旁，粗麻缝制的幌子高高飘扬。
等众人沿着土路朝前走，周端才轻轻抚了抚妹妹发丝，低声道：“别怪父亲，他所做的一切，都是为周家着想。太子跋扈，周家惹不起。”
又是一阵箭雨射来，胡广岳凄厉怒吼，提醒众人躲避，河船之上被钉满箭矢，又有两名弟兄中箭，一头栽下河中。
“却也不必委屈了自己，只要周家存在一日，终是你娘家靠山。”
后方两艘河船，则是第五都和武德司的人手，第五都弟兄占多数。
朱秀用手背试试吴友娣额头温度，果然发烫，只见她两鬓被汗水浸湿，嘴唇干裂无血色，身子还在轻微发抖。
吴友娣自幼在河边长大，识得水性，落入水中很快又浮上水面，拼命划水浮游。
此刻的周娘子，哪里还有半分太傅千金的光彩耀眼，一身褐麻荆裙，绾起的头发斜插木簪，穿一双满是泥垢的布鞋，身上满是黄泥印子，连面颊头发上都沾了发干的泥巴。
两艘艨艟船从两侧冲来，即将把河船夹在中间。
艨艟船上有滁州兵仓惶落水，两艘河船上也有人跳河。
只是他这话听起来，总有些牵强之意。
带到江宁的第五都军士，大多数都是他亲自挑选，又在宿州同吃同住训练两三月，有了袍泽之情。
吴友娣苦涩地笑了，愈发用力抱紧大孙子。
潘美眼尖，杵在邸店门口，远远看见人群中的胡广岳，兴奋地吆喝一声。
摸摸两个娃娃的脑袋，朱秀看看默不作声站在板车旁的周宪。
她的头发凌乱不堪，身上穿着多日未曾换洗的襦裙，脸色发白，神情惶恐不安，努力用发颤的声音，安抚怀中大哭不止的小丫头。
一名清瘦中年文士走出邸店，站在朱秀身边，轻声道：“文才不必忧虑，令堂一家吉人自有天相，一定能平安重逢。”
周端的身形相貌，与年轻时的周宗相仿，就连神情举止也是一个模子。
周端是个性情平和之人，极其有自知之明，知道自己的才能平庸，在仕途上也没有太大抱负，家族里老父亲一言九鼎，他只管照做就是。
不过流民的扮相也难掩清丽容颜，看上去憔悴疲惫惹人心怜。
当先一艘艨艟船上，李弘冀再难忍受腹中翻涌，“呕”地一声吐了出来。
“嘎吱嘎吱~”
几个普通农户装扮的第五都军士，轮流拉着一辆板车，车上躺着吴友娣，身上盖一床破絮薄被。
杨巧莲和周宪一左一右扶车，朱武拎一柄柴刀走在后，朱亮拎一截削尖短棍，紧跟阿爹身旁。
他已经在此地等候两日，按照原计划，如果到明日这个时辰，朱武一家还是无法来此汇合，他就只能独自启程回开封。
朱武保护妻儿和老娘，躲在狭小的船舱里，周宪怀抱惊吓大哭的朱芳，蜷缩在一角。
胡广岳苦笑道：“我们刚出江宁城就被盯上，一路不敢歇息停留，逃出清流关时，李弘冀率领滁州兵，会同清流关守将嵇元嗣，在清流河上对我们围追堵截。
李弘冀恶狠狠地瞪他一眼：“叫你停船就停船！走陆路，去寿州堵截！”
船上众人惊慌失措，几乎站不住脚。
一阵车轴涩声从前方土路传来，稀稀拉拉走来一群农户、山民、小贩，都是居住在附近乡村的百姓。
周端看着还没有自己一双儿女年纪大的小妹，柔声道：“父亲不会看错人，朱秀此人前途非凡，这几日接触下来，为兄觉得他心肠也不错，是个有情有义之人。
朱秀轻轻拍拍她的手，宽慰道：“娘放心，过了寿州城，很快就到宿州地界，那是大周的疆土，是孩儿任职的地方。到了那里就安全了，孩儿定会尽快找大夫为娘医治。”
杨巧莲抹着泪，又哭又笑，说不出话。
朱秀负手站在竹竿下，远眺寿州城北门方向。
吴友娣努力露出笑容，松开手，疲倦地阖上眼眸。
她额头淤青一片，朱秀伸手想拨开她的发丝，被她侧身避过。
李弘冀缩在楼阁中，和一帮弓弩手挤在一块。
“兄长，嫂嫂，可还安好？”朱秀轻叹口气，拱拱手。
嵇元嗣还想问明白，被东宫卫士怒视喝退。
不知怎地，近两日来，他的眼皮跳得有些厉害，夜里时常感到心悸，似乎有什么不祥预感。
三人倒在湿漉漉的甲板上，浑身脱力。
周端站在路旁，满眼不舍地望着周宪。
朱秀看她一眼，轻声道：“别耽误太久。”
“大郎啊，咱们还能逃到淮北去吗？”吴友娣背靠木墙，神色惶惶。
朱亮仰着脸，抹去吴友娣苍老面容上浑浊泪水，认真道：“阿嬷别哭，俺叔说了，他要带咱们到开封过好日子哩！”
忽地，吴友娣潮湿冰凉的手紧紧抓住朱秀，努力狭开眼缝，声音细弱：“不、不能停下，快、快走，回、回北边去！”
朱武攀爬上船时，肩后被流矢射中，疼得他差点手一松再度落水。
胡广岳低着头，眼眶红红，声音发颤。
朱亮双手死死抓紧栓在护板上的麻绳，半截身子浸泡入水，又被朱武一把拖了回来。
虽说自幼生长在南国水乡，李弘冀并不经常坐船，水性也不怎么擅长。
嵇元嗣大笑，催促兵士抛掷火油灌，射火箭，迫使河船减慢速度。
“莫要引人注意。”朱秀低声道。
“秀哥儿秀哥儿”吴友娣喃喃低语，“只要秀哥儿能活下来，咱老朱家就绝不了后！”
如果这些人最后无法还生，胡广岳作为都头，心里难免愧疚自责。
朱秀牵着朱亮，朱武搀扶杨巧莲，跟随在后，胡广岳和潘美则负责开道断后。
一股股浓烟升起，刺鼻呛人的黑烟飘散在河面之上。
朱秀不知道说什么，只能苦笑了下。
周宪怀抱朱芳跌了一跤，额头撞在船舷木板，淤青红肿一片，疼得她眼泪水直流。
周宪默默点头，低声道：“大哥，你也保重，我走了。”
紧了紧挎着的小布兜，周宪屈膝福礼，最后看了眼周端，转身沿着土路追上队伍。
“唉~”
种种无奈离别化作一声叹息，周端长揖一礼，目送他们的身影消失在视线尽头.
(本章完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