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560章 白马湖之殇（2/2）
米信凶狞一笑，猛地一挥手。
史匡威笑骂道：“赶快躺下歇息，省着点力气，等待会唐军杀上岛，你小子再骂娘不迟。”
“特来奉还史将军首级、战刀，请验收！”
朱秀急忙勒马，驻足在官道一侧，马鞭北指，命令骑军继续向北赶路。
关铁石点点头，起身拖着瘸腿，把土碗里的东西分给其他军士。
顿了顿，史匡威轻声道：“把吃的都匀一匀，别让弟兄们空着肚子下去投胎。”
史向文拄着浑铁棍，喃喃道：“是爹的头？”
米信和几个军士抬着田重进走来。
郑彦化的尸体就倒在脚边，那溅落的脑落在他靴子上。
关铁石咧咧嘴，平躺在沙土地上，仰面望着高阔云空，喃喃道：“希望我家那小子将来，能好好读书，做个主簿县令啥的，安安稳稳过一辈子”
在朱秀的印象里，这还是史向文成年以后第一次生病。
郑彦化和林仁瀚相视震惊，这才反应过来，自己上了周军的当！
二人怒吼一声，齐齐飞扑上前，想要第一时间拿住朱秀。
雨势太大，豆大的雨珠砸在脸上生疼。
朱秀没有下令强攻，而是命令军士阻塞漕渠，准备挖掘沟渠引水倒灌山阳县。
一路疾驰，如红孩儿这样的金山马王都有些承受不住。
史匡威神情一黯，旋即幽幽道：“这帮镇淮军的小子，着实不孬！若老子年轻二十岁，一定领着他们杀进江宁城！”
赵匡胤攥紧拳头，长叹一声：“林仁瀚乃是南唐大将林仁肇亲兄长，拿他在手，说不定能让林仁肇投鼠忌器。”
原本整整齐齐排列成方阵的周军突然哗啦一声涌上前，搬来尖刺拒马，把唐军降卒所在的空地四面围拢。
马仁瑀纵马冲进营地，跃下马背跑来：“启禀副帅，郑彦化、林仁瀚亲笔手书，愿意投降！”
朱秀头也不抬，淡淡道：“可有尸首？”
高邮县城外，一支周军骑军正在急行军。
赵匡胤松了口气：“唐军愿降，也算他们识时务。”
林仁瀚趴在地上拼命捶打沙土，痛哭流涕：“无耻狗贼！三千亡魂将会诅咒你不得好死！”
有唐兵冲向拒马，妄图抢夺兵器死拼，有的被尖刺扎破身子，有的被周兵用长枪捅杀。
翌日下午，山阳县开城投降，唐军兵卒只穿白衣，排成两列纵队缓缓出城。
史匡威吐掉嘴里嚼烂的螃蟹壳，随手拔一根芦苇咬嘴里：“放心，有朱小子在，咱彰义军出来的老弟兄们，儿孙将来都会有好日子过的。”
赵匡胤大踏步走来，看了眼田重进，抱拳低声道：“在白马湖一处湖心岛，发现血战之后的痕迹。”
有亲卫上前接过木盒和凤嘴霸王刀。
关铁石嘿嘿道：“以前听军医说，这可是好东西，能解毒消肿除恶疮。”
朱秀沉默了会，“都是我军子弟，派人上岛收殓掩埋。”
史向文暴吼一声，重棍砸下，林仁瀚脑袋当场四分五裂。
马仁瑀不敢看他的眼睛，低下头不吭声。
朱秀没有看他，淡淡道：“山阳一战，郑彦化、林仁瀚二将率众出击，被我军全歼，何来投降？既无投降，自然也就没有俘虏！”
那匹骆驼倒在道路中央，噗噗喷吐鼻息，挣扎着想要站起身，可却怎么也站不起来。
赵匡胤点点头：“知道了。”
视线尽头处，黑点逐渐扩大，越来越多，那是一艘艘唐军战船，大大小小有上百艘之多，向着湖心岛围拢过来。
微凉湖风吹来，史匡威不禁哆嗦了下，喃喃道：“快到中秋了啊.”
史向文呆呆地坐在泥水洼里，蓑衣被狂风吹散，浑身湿透。
“贤弟不可！快快住手！”赵匡胤被几个亲卫拦在外围，焦急道：“朱副帅，自古杀俘不详！况且你事前已经答应放过他们，如今又是何必呢？”
又过三日，近两万周军将山阳县围得水泄不通。
“帅爷，史大郎高热已退，不过人还是昏迷不醒。”米信低声道。
史匡威换了个舒服姿势斜躺着，从土碗里捻起一只烧蝼蛄，笑道：“自从来到开封，咱日子好过不少，又被泰和楼把嘴给养刁了。朱小子那句话咋说来着，由俭入奢易，由奢入俭难啊！~~”
朱秀只觉得双目无比刺痛，闭了闭眼睛，轻轻放下盒盖。
朱秀嗤笑：“区区一个林仁肇，难不成还能翻天倒海？大郎，动手！”
赵匡胤惊怒道：“此事你之前已经知道？”
朱秀眯着眼，轻笑道：“老史他就是这样一个人啊，喜欢提拔年轻人，乐于给年轻人机会。当年在泾州，他觉得让我来执掌彰义军，或许能做的比他更出色，所以他就果断支持我当上彰义军少使君，支持我大刀阔斧改造彰义军”
转过头时，老史双目一片湿红。
重伤未愈的田重进也回到军中，他是被军士从都梁山一路抬来的。
史匡威拎起凤嘴霸王刀，深深看了一眼贝壳串，转过身扶刀挺立，冷冷注视着逐渐逼近的唐军。
随行的蹩脚军医束手无策，只说能否挺过去就要看天意。
“你~”赵匡胤更是恼怒，万没想到被他视作亲信的马仁瑀，竟然会在这么重要的事情上瞒着他。
抵达安宜时，史向文就开始发高烧。
所以，他把生的希望留给你.”
“大郎，可有受伤？”朱秀翻身下马，跑过去大声问道。
赵匡胤又气又无奈，马仁瑀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，拽住他的胳膊低声道：“赵将军算了，你也知道史节帅和朱副帅情同父子，杀父之仇不共戴天，谁也劝阻不了。”
史匡威把黑乎乎的蝼蛄扔嘴里，咔吧咔吧一阵咀嚼：“唔唔~别说，许久不吃这玩意儿，嚼一个还挺香！”
史匡威又捻起一只小螃蟹：“行啦，拿去给受伤的弟兄。”
朱秀端坐帅位，面无表情地望着他，点点头道：“我等着。”
面容呈现乌青色，略有狰狞，双目紧闭，嘴角有一道刀口，结出乌黑血痂。
他们望着即将登岛的唐军，脸上平静得如同这夕阳西下时的白马湖面，不起丝毫波澜。
郑彦化捧着一个方形木盒，林仁瀚拎着凤嘴霸王刀，二人相视一眼，走上前单膝跪倒在朱秀面前。
关铁石一屁股跌坐下，血污满布的脸咧嘴直笑。
林仁瀚疯狂咒骂。
朱秀笑了笑，命亲卫取来纸笔，刷刷写好，加盖符印。
山阳县外墙尽是夯土，一旦漫水浸泡，不出数日就会倒塌。
身披蓑衣的朱秀用力挥打马鞭，胯下红孩儿不时嘶鸣两声。
马儿通人性，似乎知道背上的主人此刻心情有多么焦急，也在努力坚持着。
咔嚓嚓~
头顶雷电轰鸣，朱秀仰头看看黑压压的天穹，突然有种想要放声大哭的悲恸感.
两日后，抵达安宜县时，赵匡胤部和从泗州赶来的周军汇合，合兵一处。
又一棒扫过林仁瀚双腿，只听一声惨叫，林仁瀚双腿齐断，趴在地上痛苦打滚。
阵阵弓弦绷紧的声音令人头皮发麻，上千支锋利箭簇对准围场中央的唐兵。
他知道，有年轻人才有将来，而他，已经老了。
关铁石缓缓阖上眼睛：“是啊~还有朱秀有他照顾，彰义军的儿郎们，一定能好好活下去.”
围场当中，三千唐军已经尸堆成山，不剩一个活人。
朱秀站起身，从怀里摸出一串叮哐作响的贝壳，其中最大的一面贝壳上，歪歪扭扭刻着两个字：圆圆
这是周军在打扫白马湖湖心岛时发现的。
朱秀握紧贝壳串，仰天大吼：“老史，我带你回家！”
(本章完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