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十八章 花子虚日记(懦弱的他和娇艷的青梅)(2/2)

这丫头总当我是七岁孩童般哄著,殊不知那日归家后,我缩在榻上將指甲掐进掌心,血珠子洇湿了半幅锦被。

未时三刻又撞见那群泼皮。

这回是在药铺前,瓶儿正踮脚够著柜上的当归。

那腌臢泼才竟用竹竿挑她裙裎,隱约见得雪白脚踝繫著的红绳铃鐺。

我手里的药包“啪嗒”摔在地上,茯苓、白芷滚了满街。

“大官人这是要悬壶济世?”泼皮头子踩著我的药碾子,靴底沾著黄泥,“不如先治治自个儿的软脚病?”

满堂鬨笑中,我瞥见瓶儿缩在药柜后,鬢边绢颤如风中秋蝉。

想那西门庆前日掷砖的英武,我这厢却连半句硬话都挤不出,活该被称作“太监”。

……

三月二十,阴

西门大官人的皂靴踩住独眼龙手腕时,我正蜷在墙根呕酸水。

他的拳脚干练有力,转眼间泼皮们哭爹喊娘地逃了。

李瓶儿从门缝露出半张脸,鬢边海棠颤巍巍落在我血污的袍角上。

“兄弟忒老实。”西门庆甩著马鞭轻笑,“这般玉人儿,合该捧在手心护著。”

他玄色披风扫过李瓶儿绣鞋,惊得她躲到我身后攥紧香囊。

我盯著地上断成两截的玉葫芦,喉咙像塞了团絮。

……

四月廿一,晴

今晨瓶儿未来送糕饼。

午时方知她又去西街选料子,被堵在胭脂铺里。

我攥著裁纸刀往市集奔,冷汗將刀柄浸得滑腻。

转过街角,却见那玄衣汉子正拧著泼皮手腕,骨节脆响惊飞檐下麻雀。

“兄弟来得正好。”

西门庆反手將泼皮摜在地上,锦靴踏住那人脊樑,“这等鼠辈,合该送官究办。”

他说话时眼风扫过瓶儿,小丫头揪著撕破的衣襟,泪珠儿在眶里打转,倒比平日更添三分娇怯。

我诺诺应著要去搀瓶儿,却见西门庆早解了披风將她裹住。

玄色织锦衬得她小脸瓷白,恍如观音座下玉女。

我伸出的手僵在半空。

……

四月十五,雨

她冒雨送来新绣的香囊,海棠芯缀著碎玉:“跟梔子一样香呢。”

前街打砸声起时,她抄起剪子就要衝出去,被我死死拽住腕子。

“瓶儿不是黄河夜叉么?”

我扯出比哭还难看的笑。

她突然泄了气,彩线团滚进床底:“......夜叉也要有金甲神將护著呀。”

西门庆踹门进来那瞬,她眼睛倏地亮了,像七岁那年看见我带来的萤火虫囊。

我蜷在墙角数她裙摆溅上的泥点,十二朵海棠,比当年黄泥雨里的更刺目。

……

五月初一,大风

今晨李瓶儿没来送桂糕。

西门庆差小廝送来描金请柬,说是要在狮子楼摆谢恩宴。

我摸著额角结痂的伤,忽听得墙外飘来她笑声。

扒著墙头望见西门庆扶她下马车,大红猩猩毡裹著娇小身子,竟比那日鬢边海棠还艷三分。

她仰头接过西门庆递的凤凰,舌尖轻舔琥珀色翼。

我想起那日被她踩脏的皂靴,此刻正在床底落灰。

风沙迷眼,手里请柬突然重得提不动。

……

六月廿一,大风

胭脂铺前撞见王二麻子撒泼。

那醉汉晃著膀子贴上来,酒气混著蒜臭熏得人作呕。

我把瓶儿护在身后,两腿却似扎了根的老藤。

忽听“刺啦”一声,她袖口罗纱竟被扯下半幅。

“再近半步,明日这簪子便插在你家祖宗牌位前!”

瓶儿拔下银簪抵住咽喉,眼里淬著寒光。

泼皮骂咧咧走了,她却抖得扶不住门框。

我想替她拢衣襟,却被冰凉的指尖推开。

满地残红卷过青石板,原来秋深了。

……

八月初二,骤雨

申时三刻,染坊后巷传来布帛撕裂声。

我缩在墙根,看刘大眼把瓶儿往柴堆里拖。

她杏子红綾衣破作片片飞,金丝髮网掛在荆条上,像张破碎的蛛网。

我该衝出去的,可雨水泥浆灌进靴筒,竟比铁链还沉。

马蹄声忽如惊雷破空,玄色大氅掠过雨幕。

马鞭抽在皮肉上的声响混著哀嚎,倒比西街说书人讲的传奇还要利落三分。

那人甩去鞭梢血珠,解下织金斗篷裹住瓶儿时,

瓶儿就像小时候看著我一般,看著他......