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512章 孔晨的悔恨与萧条下扩张的官营经济(2/2)

孔晨与罗汝才在钱庄掌柜与几名高级执事的见证下,完成三十万元巨款的转账手续。看着存折上那串令人眩晕的数字瞬间易主,孔晨心中五味杂陈,既有失去家的怅惘,更有绝处逢生的庆幸。

他郑重地向罗汝才再次道谢,罗汝才只是洒脱地摆摆手:“钱货两讫,孔兄弟不必挂怀。”

孔晨道:“那就祝兄长在京城马到成功。”

拿到钱后,他先回扬州偿还了货款和工匠的工钱,再把自己欠别人的贷款也给还了,这30万就没多少了。

接着他来到金陵巡抚衙门申请官都商办,衙门口负责接待的文员听闻他的来意,并未表现出丝毫惊讶,此类申请已非个例,大量因为这次战后萧条破产的作坊,都想要官都商办,争取最后一条活路。

在呈交了详细的作坊资产清单、技术专利证明以及入股申请文书后,流程走得异常顺畅。一位姓王的户房主事亲自接待了他:“孔东家的申请,巡抚衙门已初步审议。我大同社以资金、订单及渠道入股,占股五成一,你保留两成股,余下是两成九是工匠持股,你并继续担任作坊总管,负责日常生产经营。具体细则,待社里派出的教喻负责和你说明。”

果然如田建秀所言,根本没有阻碍!孔晨心中大石落地。

很快资金到位,官股准入,孔晨立刻行动起来。他带着两位师弟冯远和孙星,雇用了大批力夫和马车,将旧作坊里的机器设备一一拆卸、打包,浩浩荡荡地运往金陵城西新规划的大型官营工业区。那里已经为他们准备好了一座新厂房。

看着熟悉的机器在崭新的厂房里重新组装、定位,冯远用袖子擦了擦额头的汗,带着几分感慨、几分不确定地说道:“师兄,咱们这算是重新被社里接纳了吧?”

孙星笑道:“那当然!现在咱们的大股东可是大同社,这还不算自己人,那什么才算自己人。”

孔晨道:“孙师弟说得在理。从今往后,我们与大同社休戚与共,都是自己人。”

巡抚衙门的效率极高,很快便通过官方的工匠行会,调拨了一批经验丰富、技术娴熟的熟手工匠入驻。作坊的骨架迅速搭建起来。

这时,大同社指派的教喻也到了。来人名叫潘旻,年纪不大,约莫三十上下,戴着眼镜,一身干净的青布长衫,看起来更像是一位账房先生,他直接找到了正在车间里忙碌的孔晨。

“孔总管,在下潘旻,受大同社及巡抚衙门委派,担任本厂教喻。今后厂内的生产规划、质量标准、物料调配以及与社里、官府的对接事宜,由我负责。还望我们精诚合作,将厂子办好。”潘旻说话条理清晰道。

孔晨连忙放下手中的工具,在衣服上擦了擦手,上前握手道:“潘教喻,欢迎欢迎!以后厂里的大小事务,还请您多多指教!我们必定全力配合!”

潘旻道:“巡抚衙门这里有一个订单,广西巡抚衙门急需两千台蒸汽抽水机,用于桂北地区的山区灌溉。厂里最快多久能完成?”

“两千台?”孔晨心中一震,迅速盘算了一下现有的设备、人手和物料渠道,肯定地答道:“两个月!保证按期完成!”

潘旻脸上露出一丝满意的神色:“好!那我这就代表厂里,接下这个订单。”他随即从随身携带的皮包里拿出正式的订单文书开始填写。

一旁的孙星却有些迟疑,小声对孔晨道:“那个教喻,两千台可不是小数目广西那边,真能消化得了这么多?生产出来万一积压?”

潘文笑道:“这是广西虽然没有钱,但有白,有水果罐头,有橡胶,而且你们不用担心生产抽水机卖不出去,南洋大量的农村都需要蒸汽抽水机,我们南洋钱庄已经打通了南洋市场,可以提供担保,南洋可以用橡胶,棕榈油,水果罐头,香料来偿还。”

孔晨听得目瞪口呆,不说金陵人不会做生意,却没有想到他们把生意做到南洋去了。

与此同时,从北方考察而来的李文兵,在李岩的带领下,走进了金陵巡抚衙门的核心办公区域。一进入宽敞的数据处理大厅,他被眼前的景象震撼了。

大厅内,整整十台最新式的“帕斯卡计算器”整齐排列,发出规律而清脆的“咔哒”声。

每台机器前都坐着一名操作员,飞快地拨动数字轮,将写满数据的纸条送入机器,再将计算结果工整地抄录在报表上。他们身后,是排着长队、抱着各种账册和文件等待计算结果的各科室吏员。

这十台价值不菲的“帕卡计算器”同时运转,那种机械之美感,充满了这个时代难得的科技感和蒸汽朋克氛围。

李文兵惊叹道:“一台‘帕卡计算器’听说要上万元,你们金陵府衙,竟然配备了十台之多?三司使都没有你们的计算器多”

李岩笑道:“实在是没办法,需要核算处理的数据量太大了!幸亏都督研究出这种计算器,否则,光是为了处理这些数据,我们就得多建两所数学院,还未必够用!”

为了管理日益庞大的官营和官督商办经济体系,金陵仿效京城,也建立了自己的“金陵数学院”,培养专业核算人才。

但由于他们实行的是更深度的官营和入股模式,需要统计、分析的数据量,甚至比主管全国财政的三司使衙门还要庞大。上千名学子日夜核算,仍感力不从心,以至于衙门在很多非核心数据上,不得不采取“抓大放小”、模糊估算的策略。

李文兵听得心惊,追问道:“比三司使的计算量都大,你们到底有多少作坊?”

李岩道:“目前直接由巡抚衙门控股或大同社深度入股、纳入统一管理体系的作坊,大约有三千余家。从最基础农场、茶园、桑蚕院,到重工业的钢铁、机械、水泥、煤炭,再到轻工业的纺织、造纸、日用化工……几乎遍布了整个轻重工业体系。”

“三千多家?!”李文兵倒吸一口凉气,“这如何管理得过来?”

即便是民朝的三司使,直接管理六百余家大型核心作坊已是焦头烂额,时常出现地方阳奉阴违、争夺管理权的情况,迫使三司使不断放弃一些非核心产业以收缩战线。

李岩笑道:“三千多家听起来吓人,但其中大部分,我们采取的是入股而非直管。具体的管理和经营,仍然依靠原本那些熟悉行情的作坊主。”

“但这般放手,那些作坊主若有私心,中饱私囊或是虚报成本,你们如何监管?人手根本不够啊!”李文兵指出关键难题。

“我们不需要派员盯住每一个作坊主。”李岩解释道,“这三千多家作坊,雇佣了超过十万名登记在册的工匠。这些工匠,大多是我们大同社的成员,或是拥护我们政策的积极分子。

他们清楚,作坊经营的好坏直接关系到自己的薪俸和分红。因此,他们是天然的监督者。十万双眼睛盯着,哪个作坊主敢肆意妄为?

而且成本账目、生产效益,在工匠参与管理监督的机制下,很难瞒天过海。”

李文兵若有所思,但仍不放心:“那如果他们消极应对,出工不出力,效率低下又如何?”

“我们有一套‘效绩指标’。”李岩继续道:“定期考核各作坊的产出、成本、质量、创新。连续不达标的,会被警告、降低订单配额,直至最终踢出官营供应体系,让他们自己去完全市场竞争,自生自灭。

同时,我们牢牢掌握着钢铁、大型机械、精密钟表、基础纺织、水泥等十几个最关键产业链的龙头企业和核心技术。大部分下游作坊,实际上都是这些核心产业链上的‘螺丝钉’,按照我们制定的标准和要求进行生产,不需要太多的‘自主意识’。我们只需要管好这十几个龙头,就能有效地协调和引导这三千多家附属作坊的运转方向。”

李文兵听得频频点头,最后问道:“那么,面对此次波及全国的战后萧条,你们这套体系又是如何应对的?”

李岩淡然笑道:“共担成本。首先,根据市场变化,统一决策降价以保持市场份额和流动性。然后,对整个产业链进行成本重新审核,从原材料到最终产品,整条产业链共同承担降价的损失,避免单个环节被压垮。

如果最终价格跌破了我们的综合成本线。”他顿了顿,语气坚定,“我们就启动内部消化机制。将这些‘过剩’的产品,以成本价或福利形式,供应给我们自己的工匠、官办机构的职员,或者用于公共工程建设。

东西既然已经生产出来了,难道还愁没有用处吗?无非是利润暂时转化为内部福利和固定资产罢了。保住产能、保住工匠队伍、维持社会运转,才是根本。”

“这场危机不但没有冲垮我们的产业链,反而让江南的作坊为了活下去大量的加入我们的体系,其实在两年前,这套体系下只有2000多家作坊,但因为这两年的萧条,反而扩张了1/3的体量。”

李文兵听完这一整套从微观监督到宏观调控,兼具原则性与灵活性的管理体系阐述,激动地握住李岩的手道:“好!好一个‘抓大放小,依托工匠,掌控龙头,内部循环’!你这是为我们大同社的经济治理,实实在在地蹚出了一条新路啊!”

他之前在扬州,见识了蒸汽机的轰鸣与技术的飞跃,但也看到了自由市场下的贫富差距逐渐拉大,内心本来是感觉到忧心忡忡,扬州虽富,但豪强遍地。

直到此刻,在金陵,他从李岩这里,看到了一种将庞大生产力有效组织起来,应对危机的办法。这不仅仅是一条经济道路,更是一种崭新的社会组织模式的雏形,这种模式才更符合他们大同社的理想。

(本章完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