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九十八章 流言(2/2)
没有领袖站上讲台,却人人开始模仿他的语气、音调、怒意。
“英伦人不行!”
“法兰西人不行!”
“东方人更不行!!”
有人把它缝在衣服上,在裁缝铺里换下印有巴塞隆纳政务徽记的制服;有人在鱼市的湿墙上刻下字句,铁锈味混著海风,渗进了过路人的肺。
孩童在街头玩要时也学著大人喊:“不需要外人!”
连香肠摊老板也会咧嘴开玩笑:“我们这儿的肠子,不掺英格兰肉。”
流言不是烈火,它更像潮湿季节里疯长的苔蘚。人们並不恨谁,他们只是在重复。
最恐怖的不是激进的愤怒,而是盲目的一致。
而且这句话並没有错,一个地区的独立怎么能容忍独立后的领袖却是异国人?
“你不觉得那个执政看起来不像我们?他的口音,他的长相,他还娶了两个夫人“你不是现在也娶了两个?”
“那是··:·:·我还听说他吃饭不用刀叉,用两根木棍!”
於是陈安的马车,在一次巡视返程中被人泼了粪水。夜里下过雨,粪水混著泥,顺著马车木轮滴在鹅卵石上,一路污秽。
这座城市仿佛在清醒,又在梦游,在一场悠久的自我认同中把异类推向边缘。
他们在嘲笑外人治理的同时,依赖著外人带来的和平、税收、港口、粮仓、法律、秩序与船只。
但没人在意。没人愿意承认,
因为“我们不需要外人”这句话,说出口时,不需理由,不要逻辑一一只需要愤怒。
就像野草,不问风向,只问疯长。
说实话,陈安一开始並不担心那句“加泰隆尼亚不需要外人”会泛滥成灾。一个聪明的政客,总得知道哪些人信服,哪些人心存异志。而散布流言,原本只是为了提纯忠诚,
顺便再把保王党绑到自己的战车上。
可事实告诉他,流言从不是工具,而是野火,他控制不了火势。
一周內,港口附近起了三次械斗;两所学校爆发了暴力衝突,一名来自英格兰的讲师被打断了鼻樑;甚至教会里的拉丁弥撒,都有人起立抗议“非本地语”。
如果不是保王党的卫兵与政务厅的巡逻兵联手镇压,一场真正的民变早已爆发。
陈安苦笑著关上窗,外面正有数个青年把“外人滚出阿拉贡”的字样喷在石板街角。
“太宗诚不欺我,夷狄,禽兽也,畏威而不怀德。”,顿了一秒,他又自嘲地笑,
1
不对,这样说的话,就是我打了窝,还骂鱼蠢。”
就在这时,一阵急促却礼貌的敲门声响起一一是拉蒙·卢尔。
他是那个流言中最沉默的受益者,也是新政权里本地人心中最可能“接班”的名字。
“伯爵。”他以恭敬但熟练的语调说,“我愿为您效力-我来报备今日民兵调动。
但若这场风暴您已难亲自平息,我一一愿代您出面。”
“然后我·:·
陈安站在窗前,手中是刚泡开的苦茶。他没有回头,只是淡淡道:“我知道这场骚乱与你无关,不过我也想藉此机会把权力交给你。”
卢尔一瞬间僵住。他没来得及掩饰自己脸上的惊。那点紧张与激动立刻冻结,化成一种复杂的惊异一一像被人突然推入湖水,不知是受宠若惊,还是暗藏刺骨的寒意。
“伯爵,我———”他张口,嗓音发乾。
“我要回家了。”陈安转过身,將视线落在他脸上,“在离开前,我会协助你平息这场骚乱一一但你还需要证明自己掌舱的能力。”
卢尔张了张嘴,仿佛想说“我没准备好”之类的话,却被陈安一挥手挡了回去。
“我—”卢尔终於挤出一个词,“那我该怎么处理我们的国王?”
陈安將茶杯放下:“不要推翻他。”
“他是我们在外交上的合法性。如果失去他,你会成为夹在法兰西和卡斯蒂利亚之间的孤岛。到时候所有人全都会重新拿起刀剑,对向我们。”
“你要做的,是维持平衡、弥合割裂、让人活得下去。”
卢尔像被点名的学徒,艰难地点头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