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一百二十四章 讖言(2/2)

若按照原先歷史的发展,这个火药桶会被李定国和吴三桂先后点燃,但陈安並不愿意等,因为李定国那次的代价,是无数忠勇的生命。

於是他决定主动出击。

他选中了“识语”这把刀。

於是亲兵们,在夜色里动了起来。

他们把字条塞进鱼腹,把符號刻在河岸的青石上,把半句童谣写在寺庙的檐角、巷口的井台。

夜色越深,流言越广。最初不过几句莫名的预言:“金身不稳,双王现世。”没几天,就有人在市集边的小摊上看到血红的布条,写著“新王將起,佛塔流泪。”

有的字条被人悄悄烧了,有的被市井顽童拿去当纸鳶,有的则在佛寺钟声里隨风传唱开来。夜里,孩子们跳著自编的歌谣:

“城里有旧王,城外有新主,白象踏莲池,金佛夜流泪。”

语越传越广,没有谁真的知道“新主”是谁,“旧王”会如何。可大人的眼里却渐渐有了藏不住的忧惧,女人们在家门口烧香叩首,老人们喝茶时也时常低头不语。

胡安顶著一身雨气闯进营帐,帽檐还掛著几滴水珠。他一边拍泥,一边拿起灶上的温酒自斟自饮。帐中灯影晃动,照出他半张微红的脸,

“您又在画这些线了,伯爵。”胡安咂咂嘴,语气像在笑,又像在嘆,“再这么盯下去,这地图早晚得被您烧出个洞。”

陈安微微一笑,神色却未鬆动:“你倒自在。”

胡安靠著门柱,脚下湿泥咯吱作响。

那双带著田野气息的眼,半真半假地打量著这个曾许他温饱、又带他闯过大洋的男人:“伯爵,咱们折腾到这一步,真的值吗?我今儿和葡萄牙那帮人喝酒,他们还嘲笑大明的皇帝,说他怯懦无能。”

“前阵子还传信让白文选將军退兵,害多少人白死了。您说,这样的人真的值得咱们冒命去救?”

陈安没说话,只是静静听著,指尖轻扣案上烛台。他能理解胡安的质问,也能理解这些西洋人心里对“天命”与“君臣”的淡漠。

也正是如此,他此番带至南洋、带至缅甸的亲兵都是他经过层层筛选,那些能够忠於他的,而不是忠於他在加泰隆尼亚提出的那些理念的,

为了大明,他终会背弃些信仰一一他是个实用主义者。

“你说得没错。”陈安忽然低声嘆息,眼里倒映著灯火,也倒映著千山万水的风尘,“陛下他胆小。”

“他的仁柔,是太妃和天下人都明白的事。他能做皇帝,不过是乱世的牌子,绝非拨乱的雄主。但在这片土地上,哪怕皇帝窝囊,哪怕圣旨软弱,万万人心里,天子的牌子不能倒。”

“他的母亲在他登基前,就曾说过陛下“仁柔,非拨乱才也』。”

他顿了顿,缓缓道:“可只要那块牌子还在,大明的兵才肯拼命,百姓才有盼头。那是人心,

也是活路。”

胡安沉默地拧乾了手里的破布,忽然苦笑了下:“伯爵,您见过大世面,信的、想的都比咱们多。可我认的是您,不是那什么皇帝。只要您说要干,我就跟著,至死不换。”

油灯光在帐中跳动,映得陈安眉眼更沉。他低头捻起桌角一张油纸,灯下倒影明灭。他轻轻道:“算了,先不说这些。我不是为他卖命,是为自己,为天下。”

气氛短暂地沉默下来,外头的蛙声和雨滴把静夜织得愈发浓密。胡安又自顾自喝了一口酒,嘴角的笑意里带了点少年气的得意与狡。

“识语现在传得怎么样了?”陈安终於问。

胡安擦了擦手:“挺热闹的。我那几个兄弟白天混在市集,连卖油条的都会背新歌谣。鱼市的小孩把『双王现世”、『佛像流泪”当捉迷藏的暗號。酒馆老板说,城西有户人家把纸条塞糯米糰子,结果被衙役查了全家挨板子。可第二天祠堂外又贴了新红纸一一『东王西王”,写得比昨天还好看。”

他凑近些,低声补充:“这城的人啊,胆子其实都不小。越查得紧,传得越欢。咱们的人还没露出马脚,没人怀疑到我们这些『洋人』头上。”

陈安点了点头,眼神却越发深邃。他知道,这场风暴才刚刚开始,夜色下的阿瓦,像一盘被悄然搅动的棋局。

帐中灯火微摇,夜色更深了,於是陈安听著外头田野深处的蛙声,准备伴著它们入睡。

但在语之下,不是所有人都像陈安那般能够安然入睡,比如宫城深处的那位缅王。

起初,莽达只是微觉不安。

最初,语不过像夜风中偶然飘来的噩梦。有人在宴席后低声稟告,说坊间有童谣传唱,莲池畔的纸符被烧得灰飞烟灭。莽达听了只觉可笑,笑那些小儿不懂天命,哪知世间何为“王者心”?

可这几日,跪伏在殿前的官员一波接一波。有人语气急切,誓言要出乱臣贼子;有人声音压低,仿佛怕话语惊动天威。高僧更是一脸忧色,捧著佛经前来劝諫,劝他闭门斋戒,为国祈福,避祸延年。諫臣们则轮番上奏,或劝缉拿造谣者,或提锁城查户,甚至建议斩首示眾,以做效尤。

莽达听得额角冒汗,內心惶恐难安。可每逢需要拍板决断,他总是望向身边的大臣、高僧,低声道:“既然佛祖未开口,孤不妄动。”

於是,一切都陷入拖延与推。他自小听惯了“佛陀眷顾”,更信王朝金枝是天命护佑的註脚,日夜里只敢念佛祈安。

可到了夜深最静处,仍不免被那些童谣、语惊得心惊肉跳,哪怕宫女为他捶腿,他也忍不住回头看窗外夜色,仿佛隨时会有人破门而入,把他拉下王座。

连著几个夜晚,莽达独自坐在佛堂里,金身佛像在烛火下无声垂眼。殿外风雨如织,他拨著手中念珠,嘴里默念经咒,可心头的惶恐却怎么也无法平息。

他害怕的,不只是天命是否变改,更怕自己必须拿出一个主意,哪怕那只是一句令人生厌的决定。每逢紧要关头,他总是在左右为难间犹豫不决,生怕一著不慎,万劫不復。

终於,这一夜,他下定决心,明日一早,要召莽白入宫议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