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一百二十五章 番外① - 现代 (陈安德)(2/2)
“你为什么要这样?”林语菡终於问出口,声音很轻,像害怕惊扰什么。“因为顾城老先生的那本书吗?我记得你高中时就看过啊。”
“高中?”陈安德微微一愣。毕竟在记忆里,他们虽然是同一所高中的校友,但真正的相识,
还是因为教皇葬礼的共事。
林语菡有些尷尬,隨便想了个藉口:“之前听你提过。”
气氛有片刻的安静。石狮子斑驳的纹理映在她的鞋面上,她忽然觉得自己傻透了,仿佛又回到高中的某个傍晚,偷偷写情书又不敢投进信箱。
而陈安德没有深究女孩给他的理由,他的思绪突然被风带远了,飘回许多年以前的甲板上。
他想起了下弥格一一那个利沃夫来的老头,在前往罗马的船上总是关照他,把干硬的黑麦麵包成小块,递到他手里;夜里海风很冷,下弥格总会帮他掖好披风,低声教他些外语俏皮话。
他也查了下弥格的生平。百科上说,贫病交加的下弥格怀著对南明的忠诚因劳累逝於交趾与广西的边境。
“你记得梵蒂冈收藏的大明皇帝陛下的亲笔信吗?”,他忽然开口,声音低低的,因为他又想哭了。
林语菡点点头,没敢抬头看他,
“我前阵子回去查了家谱,发现当年送信去梵蒂冈的使节,其中一位正好是我的先祖。”他淡淡地说,像在讲一个和自己没有太大关係的故事,只有指尖轻微的颤抖出卖了他。
“有时候我觉得,命运就像一条很长很长的河,我们都只是漂在上面的小船,怎么逆流也逃不掉终点。”
陈安德確实查过这件事,如今的他確实附身在自己后代的身上,只不过他不知道那个倒霉后代的灵魂去哪里,自己这个祖宗也没法保佑他。
前往南京的飞机早就买好了。
孝陵前的苍松古柏下,陈安德跪下重重叩拜。仿佛每一声都在替歷史討还一份公道,也替自己即问一个无解的谜。
林语菡站在他身侧,不敢出声,只能悄悄捏紧衣角。她其实不懂他的执念,只觉得他在替所有沉入江南泥土里的亡灵索要一个答案,又仿佛在和谁赌气。
等陈安德起身时,她发现他额头渗著血,但他神色淡然,仿佛刚才那一切只是例行公事。
“走吧。”他只说了这一句,嗓音沙哑得像夜里树上落下的雨。
云南的路更远,也更孤独。火车上、车站旁,他们都只是对坐无言。林语菡想说点什么,却总在看到他闭目靠窗的神情时把话咽了回去。
车窗外,山峦和田野一格一格倒退,像一部播放过快的老电影。
到达昆明时已是凌晨,空气带著泥土和草的气味。林语菡本以为他只是在完成一个奇怪的仪式一一为谁烧纸,为谁点香。可她慢慢发现,每到一处墓园,他的脚步都会变慢,像是怕踩痛了土地下沉睡的英魂。
永历皇帝的陵前,天灰得快要滴下水来。
没有鼓乐、没有鲜,只有湿漉漉的泥和一块被雨水泡得发黑的墓碑。陈安德只是点燃打火机,把几张革命军屠满城的照片和一封手写的信纸放进火里。火光在风中摇曳,把他的脸映得若隱若现。
他低声用古文念著什么,像咒语,又像诗歌,只有断续的片段飘进林语菡耳朵。
云南之行的最后一站是西双版纳勐腊县,
小城静悄悄的,只有蝉声噪。
计程车司机在县城里打转三圈才找到普王祠堂。院墙裂开几道缝,杂草肆意疯长,香炉里的线香早就断成两截。墙上贴著一张发黄的连环画,李定国的脸模糊得像被风吹散的烟。
供桌上两盘皱巴巴的香蕉和橘子。
陈安德没有嫌弃,只是从包里拿出三支新香,细细地用火点燃,恭恭敬敬地插好。
他想为普王修一座更像样的祠堂,哪怕只是一座小小的雕像。可当他带著设计图、资金、说明信和满腔热忱去找当地政府时,却被婉言谢绝了。
原因说得很漂亮:“我们需要统一协调,尊重民族团结—”
一切都被包裹在漂亮的词句里,拒绝得体而冷漠。
出来时,天空开始飘雨了。
陈安德站在台阶下,衣服被溅湿,手里还著那份被拒绝的文件。他没声,只是望著天边发呆。林语菡想安慰他,却发现所有的安慰在这一刻都苍白无力。
“你说,课本里不是写著『驱逐韃虏,恢復中华”吗?”他自言自语,“可为什么连晋王的祠堂都不敢修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