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一百二十六章 同根生(2/2)

莽白垂首:“兄长念我,自然安。”

但他能感觉到,自己的声音里藏著一丝髮颤。空气仿佛凝固,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。他在堂前跪坐,恭敬行礼,目光一抬,兄长脸上的皱纹仿佛一夜加深。

“最近可还安稳?”莽达继续缓慢地转动念珠,目光终於移到他脸上,“听闻东边的明军又起骚动,可有劳你费心?”

“托王兄洪福,军务安泰。”莽白轻声答,每个字都像被掂量过。他明白,这些试探都隱藏在温情外壳下,稍有失言,便会被推入深渊。

可他也不能太过低微,否则只会被视为无用之人,隨时弃之。

兄弟之间,温情与疏离早已被权力编织成无形的蛛网,每一根都能勒出血痕。他们彼此知根知底,却又各藏心思,冷静地拉锯著。

忽然,莽达合上念珠,低声嘆道:“城中最近有些流言,说有將会有双王出世。弟可有耳闻?”

这话如寒冰入骨,殿外风声仿佛也停了。莽白微微一愜,隨即俯首道:“小弟近日专注城防,

不敢妄听流言。若有逆臣贼子,定当竭力诛除。”

“不过愚弟以为,可能会是王兄喜得贵子。”

他让自己的声音坚定,却掩不住语气里那抹微妙的紧张。他心里清楚,兄长並非不知谣言源头,真正要查的,其实是他莽白的心。

高僧低诵佛经,檀香如水波在殿中盪开。莽达缓缓抬眸,盯著莽白的眼睛:“父王早逝,孤与你相依至今。若有人敢离间我们兄弟之情,孤第一个不容。”

温情话语下,藏著锋利的刀锋。莽白心头紧缩,垂首再拜:“兄长厚德,小弟岂敢有二心?若有人妄言,弟愿为兄长诛之。”

这时,他又低声补上一句:“若只是因为流言就让兄弟离心,那我们这兄弟情谊未免过於脆弱。若兄长真有疑虑,信不过我这个自家人,我大可以卸下兵权,回卑明去和那些洋人做生意一与那些汉人交战,对我也甚是劳心劳力。”

高僧诵经声依旧在殿中迴旋,檀香如潮,仿佛要把尘世所有的波澜都洗净。莽达缓缓抬眸,定定地望向莽白。

“好,好—”,莽达嘴角含笑,莽白这话说得没错,相比於外人,还是自家兄弟更值得信任。

至於自己手握兵权,莽达从未有过这个想法,他可不想沾染上那些杀孽。

气氛沉默得几乎凝滯。

屋檐的水滴终於落地,在檀香与湿气中敲出一声脆响。莽白能感觉到自己的手心湿冷,藏在衣袖下悄悄握紧。

他竭力用苦情与孝心作偽装,讲起父亲早逝,兄弟同心的过往,一遍遍渲染苦难与忠诚,语气淒楚得近乎真实。可他自己知道,这些不过是活命的筹码。

莽达听著,目光里浮现一丝怜悯。兄弟共苦的过往在脑海里一闪而过,他似乎真的被感动。

可终究只是静静嘆息,挥手让高僧为兄弟祈福,最后道:“你也累了,下去歇歇吧。”

高僧点头,近臣齐声作揖。大殿门缓缓合上,莽白起身退下。脚步踏在潮湿的地砖上,比来时更为沉重。

他嘴角浮现出一抹勉强的笑一一今晨兄弟交心,实则如履薄冰。卖惨骗过了兄长,却骗不过自已內心的惶惑。

走出大殿的那一刻,莽白抬头望天,只见乌云渐散,阳光如刀。他知道,这世间的命运从未真正握在自己手里。

可在心底,他还是暗暗发誓:再这样小心翼翼下去,他终究不是王,只是个胆小的影子。

而在大殿后方,莽达望著莽白离开的背影,眉头久久未舒。宠臣低声请示:“大王可要彻查流言?”

高僧则劝他慈悲为上。莽达犹豫良久,只淡淡道:“先观其变。”

他一直都在观望,从未真正做出决断。可他不知道,他每一次的犹豫,便是整个王朝的裂痕,

与此同时,阿瓦外城的营地里,湿热的空气带著江水和青草的味道。胡安挽起袖子,和一群葡萄牙炮兵在泥地上摔跤比力气。

几轮下来,大家满身汗水,气喘吁吁,胡安大笑著把一个鬍子拉碴的炮兵哥们摁倒在草地里。

旁边有人喝彩,也有人吹口哨起鬨。

葡萄牙人和加泰隆尼亚人,虽然各在半岛的东西两端,却因也因共同的漂泊而渐渐结成兄弟。

有酒必同饮,有肉必同吃,彼此嘲笑著马德里的土豆、葡萄酒,怀念著故乡的姑娘和神父,笑声在篝火间此起彼伏。

酒过三巡,胡安坐在葡萄牙炮兵副团长安东尼奥身边,给自己灌了一大口烧酒,半真半假地低声道:“老兄,你听说没?这阿瓦最近不大平静。僱佣我们的卑明总督和国王之间,似乎有些不对劲。”

安东尼奥挑挑眉毛,咧嘴道:“兄弟你也是明白人。阿瓦城什么样?表面一团和气,可跟这东印度的林子一样,里头全是蛇。国王最近可没睡好,城门夜里总是加派人手。上头的事咱们不懂,

咱只认银子。”

胡安装作隨意,却又压低声音问道:“大家都一样,谁给的银子多就跟谁,不过要是真闹起来,你们站哪边?兄弟说句心里话,我们这初来乍到,不知道哪位比较大方。”

安东尼奥拍了拍他的肩膀,声音里带著微和认真:“咱们这帮葡萄牙人来南洋漂了多少年?

吃谁的饭,听谁的话。国王还没翻脸前,咱们就忠於国王。可真要乱了,就要看谁肯出价,谁更讲义气了。”

胡安哈哈大笑,举杯与他碰了一下,心里却把这句话记得死死的。陈安让他探探葡萄牙人的態度,至此也算有了八分底气。

等大家喝得差不多了,葡萄牙人一个个晃著脑袋,唱著故乡的水手歌。胡安离开篝火,迈著酒意十足的步子走回主帐。

夜色湿漉漉的,江边的芦苇悄然摇摆,虫鸣里夹杂著远处佛塔传来的钟声。

而就在胡安迈进营帐那一刻,陈安正伏在油灯下,研磨著一张新的缅甸地图,灯下油纸上满是河流和標记,上面记载了锡箔江和大金沙江在不同时间的流量。

听到胡安回来,他头也不抬,只淡淡问道:“葡萄牙人的底子试出来了吗?”

酒意未退的胡安脱口而出:“他们现在忠於莽达,但要是真动手,还得看风头。他们信不过卑明王子,但也没完全站在我们这边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