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一百二十七章 过河卒(2/2)

到了第三天傍晚,雨势渐歇,江边云霞翻卷。他们终於绕道抵达白文选的驻地一一营地扎在高坡,旌旗无风自动,帐篷排列如林,营门外站著全副武装的明军士兵。

缅北雨季本就带著潮闷,这一夜却下得分外缠绵。

江对岸的雾从水面爬上高坡,营地里篝火幽红,草叶湿漉漉地贴著盔甲和马鞍。白文选独坐於中军大帐,帐外军號低回,斥候往来不绝。天色刚擦黑,营门东侧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,地上的泥水被踩得飞溅。

“巩昌王,江南边的小道来了队洋兵!应该是莽氏的葡军。”斥候满头泥水,声音有些发颤,

显然是跑得急了。“打著天子的旗號,疑似带著重物。”

白文选放下手中的军报,沉默片刻。

他不是第一次收到天子信节,过去每逢有急信而来,十有八九都是叫他退兵。

他对这种书信已心生厌倦,却又不敢懈怠。大明残山剩水,只剩下这些“名分”还能给將士们最后一点盼头。

他收敛思绪,淡淡道:“宣。”

夜色像一块沉重的幕布罩住营地,火光映照下的甲胃与剑刃都多了几分杀气。

贝尔纳特的队伍跟隨斥候,鱼贯进营。雨停了,但每个人的披风都湿重如铅。他们带著泥泞和异域的沉默,和明军营门外一列列刀枪对峙。

帐前火堆照亮贝尔纳特那张稜角分明的脸。他沉著地走到白文选面前,目光中是那种常年行走刀锋上的冷静和警惕。

“会说汉话吗?”白文选没有客套,径直问道。

贝尔纳特迟疑片刻,点点头,语气生涩:“会说几句。”

说罢,他小心从怀中取出一封信,信封上火漆印记尚未全乾,他双手递上:“使节的信。”

白文选下意识苦笑。这种带著天子节的信件,过去一年他收过不下三次,每一次都是希望、无力与失望交错。

那个人坐在实皆的简陋行宫里,写尽四海风雨,却始终迈不出最后一步。

“信我收下了。”他没有立刻拆开,而是顺手丟在桌上。目光落在贝尔纳特身后的马车上,指了指:“那是什么?”

贝尔纳特看懂了他的意思,说道:“治病的药。”

“药?”白文选眯起眼晴,防备之色更浓他在军中见惯了阴谋和算计一一缅人、异族、內奸,各种陷阱都曾在他身边翻腾:“谁的病?”

“疤疾。”贝尔纳特简短答道。

听到这里,白文选有些感到有些不对,缅甸的人怎么会好心好意给他送治疗疤疾的药,据他所知,那些缅人对此病也无能为力,难道有诈?

白文选这才意识到那封火漆信,信纸轻微发皱,陈安的字跡映入眼帘。那笔锋苍劲中带著急切,字字句句毫不拖泥带水:

“將军,莽达之弟莽白,欲起兵政变。我已带近百西洋援兵,潜伏城中。若缅军边防忽增,必为政变前兆。政变当日,我会传出消息,引边军回城平叛,望届时与將军里应外合,破阿瓦、救陛下。”

“若有变故,还盼將军见机而动一一陈安。”

白文选看完,灯下的脸上条地多了一丝喜色。

太久了,自从大军转战滇西,夜半梦回总是被兵败、流亡、主上的困厄缠绕。

“陈安谁是陈安?”他低声自语,信末的章確实是使节的没错,但他记不起这样一个人。

副將答道:“似乎是先前陛下派往西洋的副使,欲从西洋借来援兵。不过我记得他名为陈安德,但那是个教名。”

“大抵是雨水沾湿了字跡吧。”,白文选嘴角勾起一抹苦涩,“不过管他有没有德,此番若能救出陛下,便是天大的公德。”

他又把信反覆看了两遍,指尖微微发颤。帐中灯光映出他额头的皱纹,那是多年来马革裹尸、

奔走流亡积下的疲惫。

大明乱世,总要靠异族和流民出力,真是让人又羞又恨。

白文选和李定国一样,都是大西军出身,如今却成了南明最后的柱石。

也正是因为反明出身,他始终觉得自己愧对天子、愧对万民一一尤其是永历皇帝被困实皆,他带兵千里,却不能將其劫出,一次次失之交臂。

帐外风更急了。白文选沉吟片刻,终於吩咐副將:“把信抄录一份,快马送至晋殿下营中。”

他又招手叫了两名亲兵,“把这队西洋兵带去歇息,命膳房杀牛,搞劳他们。雨夜辛苦,不可怠慢。药先给后营几个染疫的弟兄试试一一可要盯紧,別让外人窥了军机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