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764章 燥乱起(1/2)

清晨的天色,灰白一片。

夜里的寒雾尚未散去,低低地笼罩在平阳城的屋檐与街道之间,仿佛一层阴沉的纱,將整座城池都罩在压抑之下。

街道上空荡荡的,早已没有了昔日的喧囂与人声。

偶尔有几只流离的犬,在破碎的瓦砾堆旁翻找残羹冷炙,见到有人走过,呜咽一声便仓皇逃散。

铺子大多关得死紧,门板斜斜地支著,仿佛隨时都会倾倒。偶有半开的门缝里,露出一双怯怯的眼睛,却又立刻缩回去,像是害怕被外头的风声吞没。

街口的空地上,留下的是昨夜慌乱逃难时遗落的行李、破布与孩童的木玩,散乱一地,再无人拾取。

空气中瀰漫著一股灰败的味道。

这,就是如今的平阳城。

——

军营里,同样笼罩著一股压抑的气息。

天色尚未大亮,便有探子快马加鞭,带著满身寒霜,自北门一路直入,翻身便跪倒在营帐之外。

“报——!”

他的声音因疾驰而嘶哑,却带著惊惶与急促。

“启稟赵將军!探得敌军昨夜已在大营誓师,今晨一早,三十万兵马已整装待发!隨时,便要开拔攻我平阳!”

话音落下,帐中霎时一片死寂。

赵烈端坐案后,面色霎时沉了下去。

良久,他缓缓抬起头,望向探子,声音低沉:“確定?”

探子额头冷汗涔涔,伏地不敢抬眼:“千真万確!末將亲眼所见,大营內旌旗林立,杀声震天。那三十万兵马,整齐如山,誓要踏破我城!”

帐中,几名守军闻言,脸色顿时惨白。

有人忍不住低声道:“三十万大军……我们怎能守得住……”

赵烈闻言,眉头一拧,厉声喝道:“住口!”

声音震得帐內一颤,眾人立刻噤声,不敢再言。

赵烈却没有立刻再开口,他只是低头,盯著案上的沙盘,久久未语。

沙盘上,平阳城孤零零立著,南北两道城门如同薄薄的屏障,而外头插满的红色旗子,却密密麻麻,几乎將整座城包围得水泄不通。

那就是三十万敌军。

沙盘之上,不过是几根小旗,可赵烈心里却明白,那每一面小旗之后,都是万余真刀真枪的敌人。

他长长吐出一口气,沉声问道:“城內的情况如何?”

一名守军拱手而出,声音沉重:“启稟將军,如今除了老弱病残,城中百姓已经尽数逃亡。”

听到这话,赵烈愣了一瞬,眼中的阴霾这才微微散去。

他缓缓点了点头,唇角露出一抹苦涩,却带著些许释然的笑意。

“好。”

“总算……保住了他们。”

帐中军士们一愣,显然未曾想到,在这等关头,將军听到“城中空虚”之言,竟还会露出这种神色。

赵烈缓缓起身,背负双手,在帐中缓步而行。

“城可亡,人不可绝。”

“这些百姓,早已流离失所,燕门一破,便无家可归。如今好歹能逃得一条生路,便是我等最后的心安。”

他顿了顿,目光陡然一厉,落在几名军士的脸上。

“但老弱病残不可弃!”

“既然年轻力壮者能逃,余下的老幼便由我军护送。能送多少,算多少!”

“我赵烈不愿,也不忍,让这些人跟隨我等,一起在平阳送死!”

声音冷厉,带著斩钉截铁的决绝。

军士们齐齐一震,眼神中浮现出几分敬畏。

其中一人忍不住低声道:“將军,如今敌军压境,三日內必至,若此时还要分兵护送老幼出城,岂非自损守备……”

话未说完,便被赵烈厉声打断。

“守?!”

赵烈猛然转身,双眸如炬:“三十万大军压境,你以为靠著我等残兵,还能守下去么?!”

军士们心中一凛,低下头去,不敢再言。

赵烈深吸一口气,压下心头的沉鬱,声音缓缓低沉:“我等拼死守城,不过是多爭取一日、半日。是为了什么?!”

“不是为了这座城!”

“是为了城中的百姓!”

他一步一步,走到军士们身前,声音如雷霆般轰响:“若百姓早已逃尽,若这些老幼也弃之不顾,那我等拼死守城,又有何义?!”

“到头来,不过是一群无意义的枯骨!”

帐中鸦雀无声。

军士们皆低下头去,眼中闪过羞愧之色。

赵烈目光逐一扫过,声音缓缓放低:“传我军令,分出一队人马,今夜便护送老弱病残出城。哪怕护不远,能护多少,便护多少。”

“务必要让他们活下去!”

说到最后一句时,他声音已然沙哑,像是压抑著胸口的悲意。

——

命令传下去后,军营再次忙碌起来。

一些军士立刻收拾乾粮、皮囊,准备隨时护送。

另有军士去各处聚拢老人、病者、幼童,安置到一处,准备连夜启程。

街巷之中,哭声与低声安慰交织。

有白髮苍苍的老人,紧紧攥著军士的手,泪水横流;有年幼的孩童,懵懂无知,只知道要离开熟悉的屋舍,依偎在母亲怀里小声啼哭。

军士们一边忙碌,一边红了眼眶,却不敢多说,只是咬牙搬抬,安置这些脆弱的生命。

——

赵烈站在营帐之外,望著这一幕,心中五味杂陈。

他知道,这支队伍未必能走得太远。

三十万大军开拔之下,大地將震动如雷,天南地北皆不再安全。

可即便如此,他们也要试。

因为这,便是他们此刻唯一能做的事。

赵烈缓缓闭上眼,心头喃喃:

“主帅,你若醒来,必会赞同我的决定吧。”

“我们守城,不是为了死,而是为了让更多人活下去。”

——

夜色渐渐笼罩。

平阳城內,篝火点点,映照出一张张肃穆的面孔。

护送老弱病残的军士们已然准备就绪,静候命令。

赵烈负手立在暗影中,久久未语,心口压著沉沉的重担。

他知道,真正的生死关头,即將到来。

而他们所能做的,不过是用血肉,换取一线生机。

清晨,薄雾未散,平阳城的天空呈现出一抹死灰般的顏色。

街道空荡,昨夜逃难的百姓留下满地零乱的行囊和弃置的车辙,仿佛一道道伤痕,刻在城池的脊骨之上。

空气中瀰漫著一股湿冷的气息,夹杂著焦灼的味道,仿佛整座城池都在屏息等待某个无法避免的结局。

偶有几声婴儿的啼哭,从破败的屋舍里传出,很快又被母亲慌乱地掩住。

老人们拖著佝僂的身躯,缓慢地在街巷中挪动,他们的眼神空洞,像是隨时可能倒下,却又顽固地不肯离开。

军营里,晨鼓声沉闷地敲响,却未能激起往日的肃杀与振奋。

军士们披甲而出,一个个目光闪烁,神色恍惚。他们的脚步没有往常的鏗鏘,而是带著犹疑和迟缓。

昨夜赵烈费尽心机,好不容易压下的躁动,在新一天的曙光下,又被彻底撩拨了起来。

——

“听说了么?敌军昨夜已誓师,今日隨时会开拔!”

“真的假的?那可就是三十万大军啊!咱们这点人,能撑得住么?”

“撑什么撑!你们没听说么?援军根本不会来了!朝廷早就弃了咱们,这平阳城就是个弃子!”

“可昨日赵將军还说要护百姓……”

“护百姓?百姓都逃得差不多了,还剩下几个老弱残兵。你我拼命守在这儿,不是白白送死么?”

低声议论在军营中此起彼伏,像阴冷的风,从一顶顶军帐间掠过,吹得人心惶惶。

——

这一切的源头,正是韩守义等人的小动作。

此刻,他们几人聚在一起,神色各异,却都有一股幸灾乐祸的快意。

梁敬宗压低嗓音,狞笑著说:“消息已经放出去了。兄弟们都传得欢快,『援军不会来』的说法,怕是已经进了每个军士的耳朵。”

杜崇武也眯著眼,轻轻摩挲著刀柄,语气里透著阴狠:

“哈哈,赵烈这小子再能嘴硬,又能如何?人心一散,他一个人能守得住么?看著吧,用不了几日,军中就要乱了。”

韩守义冷哼一声,眼神深沉而毒辣:

“昨日,他当眾驳我面子,让我下不来台。今日,我就要让他尝尝什么叫骑虎难下!三十万大军压境,他若要守,那便是带著弟兄们一同去死。可他若要退,又怎么向军中交代?呵,他自己给自己挖了个坑,如今下不去了!”

梁敬宗凑上来,冷声道:“咱们是不是要再添一把火?光是『援军不来』,还不够让人绝望。若能让他们彻底心凉,那才有意思。”

韩守义目光闪过一丝寒芒,缓缓道:“那就传出去,说朝廷已经放弃北境,不会再管这里。说这城里不过是个弃子,留著只是为了拖住叛军脚步,换取朝廷喘息。到时候,咱们再推一把,看赵烈如何应对。”

几人对视一眼,皆露出阴笑。

他们想的不是如何守城,而是如何报復赵烈,如何在这乱局中保全自身。军士的生死,百姓的安危,在他们眼里,不过是棋子与筹码。

——

流言比疾风还快。

到了日上三竿,整个平阳城上下,几乎人人都在谈论同一个消息:

“援军真的不会来了。”

“朝廷放弃了咱们。”

“这城,是个弃子。”

消息越传越广,甚至有心怀叵测之人添油加醋,传得更加骇人:

“陛下自己已经退回京城,根本不打算出兵救援!”

“咱们拼死守城,不过是替朝廷挡刀。到头来,谁还记得咱们?”

百姓们本就惶惶不安,如今更是心如死灰。街头巷尾,哭喊声不绝。有人拖家带口,硬是要衝到城门口,央求开门逃难。

而军士们,心头的最后一丝坚持,也被这些话击得摇摇欲坠。

“援军不会来了……咱们真要死守么?”

“我不想死,我家里还有娘子,还有孩子……”

“要不……趁乱逃出去吧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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