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五章 野望(2/2)
“谢义兄。”东信义口中称谢,心下却警醒:这恐怕是对方想插手东家事务的藉口。
唉,这令人窒息的战国世情。
远藤盛数不再多言,点了点头,转身离去。
“明智家使者到——!”
远藤盛数前脚刚走,通报声再次响起。
东信义猛地回头。
只见一位头戴立乌帽子的男子稳步踏入佛堂。他身著浅葱色袍服,上面绣著飘雪般精致的纹样。鼻樑高挺,短须齐整,举手投足间透著一股公卿子弟特有的清雅气度。
“明智十兵卫光秀,奉叔父宗寂公之命,前来弔唁。”明智光秀声音清越,如冷泉击石。
他行至灵龕前,將一个素雅的白木箱轻轻置於供案之上。箱盖开启,露出一件温润如玉的青瓷茶器。“此乃越前朝仓公赐予鄙家的秘藏唐物,”明智光秀向东信义道,“愿令尊於彼岸净土,亦能品茗自得。”
“多谢十兵卫大人厚意,烦请代信义向宗寂公转达谢忱。”东信义连声称谢,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锁定在明智光秀身上。
眼前此人,日后將以一己之力终结“信长之野望”,彻底改写战国歷史!
再想到这两日接连遇见的斋藤道三、斋藤义龙,还有昨日的木下藤吉郎……短短时日,数位搅动风云的战国豪杰接连走入他的视野。
命运的安排,何其奇妙。
“定当转达。”明智光秀也在打量著东信义,微微頷首,脸上浮现出一抹若有深意的笑意,“不过,信义君在天守阁的事跡,在下偶然听闻,实在令人钦佩。”
“十兵卫大人过誉了。”东信义未料对方竟然知道此事,坦然一笑,“不过是绝境求生罢了,不值一提。”
“绝境求生?说得好。”明智光秀眼中精光一闪,点头赞道,“这让我想起了《新古今和歌集》中的一句诗,”
隨即,他清冽悠扬的嗓音仿佛天籟般地吟诵起来:
“暴雨將至时,朝露最易消散。”
吟罢,他目光再次落回东信义脸上,微笑道:“在这风雨欲来的乱世,我等武家子弟,便如清晨朝露。若寻不到真正的庇护之所,转瞬之间,便会消散无踪啊。”
话音未落,明智光秀不等回应,微微頷首,身形一转,飘然离去。
东信义望著他的背影,陷入了沉思。
此言何意?是察觉到了斋藤家父子相残的危机,出言试探?还是出於善意,给予警示?
但无论如何,东信义心中明晰:在歷史上,明智家的结局並不美妙。斋藤道三一死,明智城便会被斋藤义龙攻破,明智一族惨遭屠戮,明智光秀也只能携家带口亡命天涯。
这位看似看透局势的明智十兵卫,本质上,也不过是这天下棋局中的一枚棋子。
要想真正挣脱命运的枷锁,唯有……成为执棋之人!
东信义心中的信念,愈发如磐石般坚定。
……
当夜,尾张国,清洲城天守阁的茶室內,新茶飘散著淡雅清香。
刚刚夺取清洲城不久的织田信长隨意坐著,把玩著一把南蛮短刀,眼神轻蔑地扫过匍匐在地、瑟瑟发抖的藤吉郎。
“猴子,”信长声音冰冷,带著刺骨的嘲讽,“你说的美浓大事,就是指东家的那点內斗?”
“主公明鑑!正是!那东家次男正和他兄长……”藤吉郎紧张地咽了口唾沫,急忙解释。
“混蛋!”信长骤然暴怒,手中的刀鞘如毒蛇般甩出,重重砸在藤吉郎头顶!“唔!”藤吉郎疼得眼泪在眶中打转,却连哼都不敢哼一声。
“区区美浓小豪族的內斗,也配劳烦老子召见你?”信长满面怒容,厉声呵斥,“哼!就你这马鹿脑子,还想当武士?痴人说梦!”
信长豁然起身,大步流星走到窗前,锐利如鹰的目光扫过清洲城下广袤的浓尾平原。他深吸一口气,声音陡然拔高,如同洪钟震响在茶室:
“猴子,记住!你在美浓,只需死死盯紧那对蝮蛇父子!他们,才是美浓的关键!”
紧接著,他的目光仿佛穿透夜色,投向更浩瀚的天地,胸中豪情喷薄而出:
“可即便是他们,还有那骏河的今川,在这偌大的天下棋局里——”
信长倏然转身,睥睨四方,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,带著吞天噬地的野心与霸气:
“也不过是一枚棋子罢了!”
“而我,绝不做棋子!我要做执棋之人!要做那……天下人!”
藤吉郎撅著屁股趴在地上,悄悄抬头,仰望著那道高大伟岸、仿佛笼罩天地光芒的身影,眼中燃烧起狂热的火焰。
同时,一颗名为“野望”的种子,悄然在他心底破土、滋长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