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三十九章 赵远明(2/2)

“查他所有能查到的底细,越细越好,尤其是那些家族发生变故。”

“赵远明……”

严守拙低声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,推了推鼻樑上的眼镜,浑浊的眼珠在镜片后转动著,似乎在庞大的记忆库中检索。

隨后他转身走向一排排高耸至屋顶的巨大档案架。

动作不快,却异常精准。

他踮起脚,熟练地从靠里的一个架子上抽出一个厚厚的、封皮写著“绍兴府·万历年刑狱卷宗总策”的册子。

油灯被移近。

严守拙布满老人斑的手指,一页页地快速划过那些早已褪色的墨跡。

空气里只有纸张翻动的声音和他几不可闻的吸气声。

时间一点点流逝。

李若璉如同雕像般站在一旁,纹丝不动,只有眼神紧紧跟隨著严守拙的手指。

突然,严守拙的手指停住,停在一页记录著“矿税案”的卷宗上。

他那刻板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极其凝重的神色。

“找到了。”

严守拙的声音带著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,他將卷宗推到李若璉面前,指著其中一行用硃笔圈注、字跡格外刺目的记录:

“万历三十九年七月,山阴县生员赵楷,因煽动乡民抗拒矿监税使陈奉爪牙强征矿税,被诬以『聚眾谋反、抗拒皇命』之罪,锁拿入京。”

“詔狱拷掠月余,筋骨寸断,未吐一词,八月,瘐死狱中,家產抄没,妻离子散……”

赵楷,赵远明的祖父吗?

李若璉的目光死死钉在那行冰冷的文字上。

“煽动抗拒矿税”、“聚眾谋反”、“詔狱拷掠”、“瘐死狱中”……

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根烧红的钢针,狠狠刺入他的脑海。

难怪……难怪那赵远明对皇权如此疏离,眼神深处藏著那样深刻的冰冷。

万历年间那场席捲全国的“矿税之祸”,不知多少忠良之士、殷实之家被那些如狼似虎的税监矿使弄得家破人亡。

赵远明的祖父,可能就是那场浩劫中千千万万个牺牲品之一。

血海深仇,这是刻在骨子里对皇权的不信任。

“还有。”

严守拙又从旁边另一个架子上抽出一份薄薄的、看起来像是私人札记的册子,封面写著“东林散录”。

他翻到其中一页,指著上面几行潦草的批註:

“……山阴赵氏子远明,少有奇才,尤精算学舆地。”

“尝著《九边危言》一稿,托人辗转呈於杨阁老案前,稿中指斥阁老『十面张网』之策空耗国力、激化民变,断言『流寇愈剿愈炽,边患日迫眉睫』,更直言阁老『刚愎自用,误国甚矣』。”

“阁老闻之震怒,斥为『狂生妄言』,其稿遂束之高阁,不知所踪……”

《九边危言》?

指斥杨嗣昌,断言剿寇必败,预判边患加剧。

李若璉心中巨震,杨嗣昌的“十面张网”围剿策略,正是崇禎皇帝曾经寄予厚望、最终却被现实证明是彻底失败的国策。

这赵远明在杨嗣昌权势熏天之时,就敢如此尖锐地批判其政策,甚至精准预言了后果。

这份眼光,这份胆识,这份对时局深刻的洞察力……绝非寻常狂生可比。

“此稿现在何处?”李若璉立刻追问,声音带著一丝急切。

严守拙摇摇头,镜片后的眼神带著遗憾:“散录所载,仅此数语。”

“原稿……恐怕早已被杨阁老的人销毁,或是赵远明自己藏匿了。”

线索中断,但已足够震撼。

李若璉立刻下令:“严档头,立刻复製这两份记录,要快。”

“遵命。”严守拙肃然应道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