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8章 相悖(1/2)
夜色如墨,沉沉地压著渔槐村,只有几星零落的灯火在浓稠的黑暗里挣扎。
王修远一脚深一脚浅地走在通往明华山的蜿蜒小径上。
每一步都像踩在烧红的炭火上,又沉又烫。
白日里父亲那张陌生的面孔,额角磕在石板上的剧痛,在他脑海里疯狂搅动。
父亲的脸在他眼前晃动,那双被疯狂烧得通红的眼睛,死死盯著他,仿佛他不再是儿子,而是一件终於可以兑换远大前程的工具。
“仙师收你了!听见了吗?磕头!快磕头谢恩!”
那激动的声音穿透骨髓,直直逼入那颗疯狂跳动的心臟。
他清晰地记得自己当时是怎样扑倒在地,坚硬的石板磕得额骨嗡鸣,巨大的羞耻和恐惧像冰冷的巨蟒,死死缠住他,令他几乎窒息。
可更深的恐惧,是父亲眼中那不顾一切的贪婪目光。
那目光告诉他,从那一刻起,他王修远就不再属於自己了!他的身体,他的未来,都成了父亲豪赌的筹码,压在了那虚无縹緲的仙途上。
然而,仙途?那是什么?
他不知道,只道是虚无縹緲的东西。
而父亲知道自己內心深处想要的是什么吗?
父亲不知道!
父亲只知道恍若疯魔般地吐出几个字眼:
“灵骨!仙缘!”。
如今想来,非是父亲望子成龙,而是自己成为了父亲向上爬的踏板!
多么荒谬,多么讽刺!
一股冰冷的恨意猛地从心底窜起,隨即又被更深的悲哀所淹没。
夜风穿过山林,发出呜呜的声响,像无数亡魂在默默低泣。
他不知道那三人会在哪里落脚,只能凭著模糊的方向感,朝著明华山更幽暗的腹地,跌跌撞撞地走去。
不知走了多久,双腿早已沉重得像灌满了铅。
就在他几乎要耗尽最后一丝力气时,一点极其微弱的暖光,在前方山坳的阴影里摇曳了一下。
不是月光,是篝火!
王修远的心臟猛地一缩,他下意识地屏住呼吸,像一只受惊的小鹿。
悄悄拨开面前半人高的、带著露水的蕨草,藏在一块大青石后,睁大眼睛向前窥探。
眼前一片天然形成的石台空地上建著一座小破屋,屋前的篝火正熊熊燃烧著。
江青煊坐在石台边缘,依旧是白日里那副古井无波的模样,仿佛与身下的岩石融为一体。霜白长发垂落,在火光下泛著清冷的银辉。
田若苦坐在江青煊左侧,手里摇著一只流油的兔腿,脸上带著温和的笑意,而那位冷若冰霜的祝蝶舞,则坐在江青煊右侧稍远些的地方,背脊挺得笔直,目光投向远处沉沉的天际,不知所想。
“他们……也在吃东西?吃的……是野兔?”
王修远脑子里有一瞬间的空白,白日里不食人间烟火的神仙形象,似乎被眼前这再寻常不过的篝火晚餐戳破了一个小小的缺口。
他下意识地向前探去,孰料一道清冷的声音迅速响起,直达耳畔:
“何人在此窥探?”
他顿时僵在原地,大脑一片空白,只剩下心臟在胸腔里疯狂擂鼓的声音。
渐渐地,一股破釜沉舟般的绝望和勇气,不知从身体里的哪个角落猛地涌了上来。
他用力闭眼深吸一口气,再睁开时,带著一种近乎麻木的决绝,拨开面前的蕨草,沉重地从大青石后走出。
终於,在距离篝火几步远的地方,他“噗通”一声,直挺挺地跪了下去。
“仙...仙师......”
他的声音嘶哑乾涩,带著剧烈的颤抖,几乎不成调子:
“王修远....叩...叩见......”
前方一片沉寂,只有篝火燃烧的噼啪声和他自己粗重的喘息。
许久,江青煊平淡无波的声音响起,如同冰泉滑过玉璧,听不出喜怒:
“深夜来此,所为何事?”
那声音像一根冰冷的针,刺破了王修远紧绷的神经,他猛地抬起头,嘴唇哆嗦著,声音低沉:
“仙师!修远此番前来,所为…所为一事…修远不愿修道!”
这一句话说出来,仿佛耗尽了他全身的力气,令他剧烈地喘息著,胸膛起伏不定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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