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8章 知己(1/2)

战场之上,风云突变。

孙德胜正指挥著手下亲兵,与那群悍不畏死的泼皮艰难缠斗,眼角的余光却一刻也没离开过中军的方向。

当他看到“林大將军”被惊马掀翻在地,如同一座肉山般翻滚,紧接著又被七八个杀红了眼的泼皮围住乱砍时,这只老狐狸的心臟猛地一缩。

完了!

他脑子里第一个跳出来的,不是“救驾”,而是这两个字。

林张氏这头肥猪,平日里作威作福,人憎狗嫌,死不足惜。可她偏偏是千户夫人,是名义上的“將军”!

她若是死在这里,自己这个副千户,作为现场最高指挥官,绝对难辞其咎。

轻则罢官去职,重则……说不定要被那个草包千户当成替罪羊砍了脑袋!

就在他心念电转、冷汗涔涔之际,他看到了令他瞠目结舌的一幕。

那个新来的百户石开,竟然如同疯虎下山,带著他那十九名亲兵,结成一个锋锐无匹的战阵,硬生生地从侧翼凿穿了混乱的战场,直扑林张氏而去!

刀光过处,人头滚滚!

那十九名亲兵的悍勇与纪律,与自己手下这些只会偷奸耍滑的老兵油子,简直判若云泥!

孙德胜的眼珠子滴溜溜一转,一个念头瞬间成型。

天赐良机!

石开这小子主动衝上去救驾,无论结果如何,这口最大的黑锅,都由他背定了!救回来了,是石开的功劳;救不回来,人死在石开面前,那也是石开的责任!自己正好可以趁乱脱身,撇清关係!

“撤!快撤!”孙德胜毫不犹豫,对自己身边仅剩的七八个亲兵低声喝道,“就说贼寇势大,我等前去后方搬救兵!”

说罢,他调转马头,连滚带爬地带著人溜了。跑的时候,他还不忘回头看了一眼。只见石开已经杀到了林张氏身边,正將那个血人一般的肥婆从地上拖起。

孙德胜心中冷笑一声:小子,够勇,也够蠢!这趟浑水,就让你一个人去趟吧!

……

石开自然注意到了孙德胜的临阵脱逃,但他毫不在意。这只老狐狸的算盘,他用脚后跟都能想明白。

他看了一眼被几个亲兵看管著、如同一滩烂肉般瘫在地上的林张氏。那肥婆还在微弱地呻吟,几处伤口虽然看著嚇人,但拜她那身厚得离谱的脂肪所赐,竟都没有伤及要害。

只是那几支淬了“金汁”的毒箭,才是真正要她命的东西。她死定了,但需要死得慢一点,死得“合情合理”。

他缓缓站起身,目光如电,扫过整个战场。

孙德胜带著他的人跑了,那些卫所的炮灰兵早就作鸟兽散,不知所踪。

原本五十多人的“剿匪大军”,此刻还站著的,竟然只剩下他和他的十九名亲兵。

而在他们的对面,那群来自开封府的泼皮,经过一番血战,也只剩下了不到十人。他们个个带伤,浑身浴血,背靠著背围成一个小圈,喘著粗气,用一种绝望而凶狠的眼神,死死地盯著石开。

为首的一个断了左臂的汉子,用仅剩的右手紧握著朴刀,嘶哑著嗓子吼道:“弟兄们,跟他们拼了!十八年后,又是一条好汉!”

“拼了!”剩下的几人齐声悲吼,竟是要做困兽之斗。

“住手!”石开猛喝一声,声如洪钟。

对面的几个泼皮喘著粗气,警惕地盯著石开,握著刀的手又紧了几分。

为首的一个汉子,脸上有一道骇人的刀疤,他啐出一口血沫,哑著嗓子吼道:“狗官!少他娘的假惺惺!要杀就杀,要剐就剐!十八年后,老子又是一条好汉!”

“好汉?”石开嘴角勾起一抹讥讽的笑意,“你们也配称好汉?占著河滩,欺负乡里,纠集人手,衝击官军,这也叫好汉?在我看来,不过是一群没脑子的蠢货,临死前还要拉著自家兄弟一起陪葬的丧门星!”

他的话如同一根根钢针,狠狠扎进这些泼皮的心里。

“你放屁!”刀疤脸汉子怒吼,但底气明显弱了三分。

“我放屁?”石开向前走了两步,目光如刀,直视著他,“你们的头领牛二,在望月楼当眾殴打朝廷命官,是也不是?”

刀疤脸语塞。

“你们听闻官军要来,不想著如何分说,却私藏兵刃,负隅顽抗,意图谋反,是也不是?”

“我们没有谋反!”另一个泼皮急著辩解。

“嘴上说没有?”石开冷笑更甚,“你们手里的刀是假的?倒在地上的官军尸首是假的?还是说,你们把我们都当成了瞎子?”

一连串的质问,让剩下的几个泼皮面如死灰。他们再悍勇,也知道“谋反”这两个字意味著什么。那是要抄家灭族的大罪!他们不过是想混口饭吃,何曾想过要造反?

他將林张氏的“尸体”交给身后的两名亲兵,自己则提著还在滴血的腰刀,向前走了几步,与那群泼皮遥遥相对。

看著他们眼中渐渐浮现的恐惧,石开知道火候差不多了。他放缓了语气,声音里带著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:“我乃大名府左卫百户石开。今天这事,罪在首恶牛二,以及那头肥……以及林將军指挥不当,才酿成如此惨剧。你们,不过是受了蒙蔽的胁从。现在,我给你们一个机会。”

“你们的首领牛二,罪大恶极,已被我拿下,不日便將明正典刑。但你们,不过是胁从。”石开的声音沉稳而有力,在寂静的旷野上显得格外清晰,“你们也是爹生娘养,背井离乡,不过是为了混口饭吃。看看你们的身边,看看倒下的兄弟!为了一点意气之爭,把命丟在这里,值吗?”

石开麾下的亲兵们闻言,立刻散开,隱隱形成一个半包围的阵型,將最后那几名泼皮的退路全部封死,却並未立刻上前逼迫。

断臂汉子死死地盯著石开,眼中满是血丝和不信:“少说这些废话!你们这些官军,哪一个不是心狠手辣之辈!落在你们手里,还有活路?”

“別人我不管,但我石开,说话算话!”石开將腰刀“鏘”的一声插回刀鞘,以示诚意,“我敬你们是条汉子,敢打敢拼。这样的人,死在这荒郊野外,太可惜了。”

他顿了顿,目光扫过每一个人伤痕累累的脸,继续说道:“我给你们一条路走。放下兵器,跟我回去。我石开的百户所,別的没有,管饱的白米饭,管够的肥肉,还有每月一两银子的安家费,绝不拖欠!你们不是想活下去吗?不是想让家里的妻儿老小有个盼头吗?跟著我,我给你们这个盼头!你们今日流的血,不是为了去死,而是为了换一条活路!”

这番话,如同一柄重锤,狠狠地敲在了每一个泼皮的心上。

他们亡命拼杀,不就是为了活下去吗?

牛二被抓,他们群龙无首,本已心存死志。可求生的本能,对未来的渴望,又岂是那么容易被磨灭的?

更何况,对方给出的条件,简直优厚得不像话!管饱的肉饭,每月一两银子!这是他们以前想都不敢想的好日子!

石开趁热打铁,继续说道:“你们好好想想,你们的家人,你们的兄弟,为什么要背井离乡?不就是为了活下去吗?现在活路就在眼前,你们是想扔了手里的刀,堂堂正正地当个人,还是想继续抱著这破铜烂铁,被当成贼寇砍了脑袋,让你们的家人连个收尸的人都没有?”

“我手下的弟兄,原本也大多是活不下去的佃户、猎户。你们看看他们现在!”石开一指身后的石虎等人,“他们跟著我,操练、杀贼、立功!如今哪个不是吃饱穿暖,威风八面?你们一身的力气,一身的悍勇,用在打家劫舍上,是贼寇;用在杀敌卫土上,就是功臣!路怎么选,你们自己掂量!”

断臂汉子身旁一个年轻些的泼皮,嘴唇哆嗦著,手中的刀“哐当”一声掉在了地上。

有了第一个,就有第二个,第三个……

片刻之后,除了那名断臂汉子,所有人都扔掉了武器。汉子脸上神色变幻,挣扎了许久,终於长嘆一声,將手中的朴刀也扔在了地上,对著石开单膝跪地,嘶声道:“我等……愿降!但求大人,给兄弟们一条活路!”

“好!”石开脸上露出一丝笑意,“从今往后,你们便是我石开的兵!石虎!”

“在!”

“打扫战场,收拢降兵,给他们包扎伤口,把我们带来的乾粮分给他们。另外,將……將军的…遗…身子,好生照顾,用最好的马车驮著,我们回城!”

“是!”

……

迎春阁,大名府最顶级的销金窟。

此刻华灯初上,阁楼內丝竹悦耳,笑语盈盈,一派歌舞昇平的景象。与城外那片血腥的杀戮场,恍如两个世界。

三楼最深处的一间雅间內,大名府左卫千户林沈,正搂著一个姿色平平的清倌人,有一搭没一搭地喝著闷酒。

他年约四旬,生得倒也算是方面大耳,颇有几分官威,只是眉宇间总是縈绕著一股挥之不去的鬱结之气,眼窝深陷,脸色苍白,显然是酒色过度的模样。

他不喜欢身边的女人,不够美,不够媚,伺候人也笨手笨脚。

可他没办法,他囊中羞涩。他堂堂一个正五品的千户,每月的俸禄餉银,全都被家里那个婆娘看得死死的,一个月给他的零用钱,还不够在这迎春阁点一个二流的姑娘。

一想到家里那头又肥又丑、又贪又毒的老母猪,林沈就觉得一阵阵的反胃和烦躁。他端起酒杯,正想一饮而尽,雅间的房门却被人“砰”的一声从外面推开了。

“谁敢打扰本官的雅兴!”林沈勃然大怒,猛地回头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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