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78章 请客（2/2）
吴生闻言，脸上的笑容渐渐敛去，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深沉。
他何尝不知道如今的困境。
卢象升的到来，像一阵狂风，吹散了大名府官场上空盘踞多年的乌云，也吹得他们这些藏在阴影里的蛇鼠虫蚁无处遁形。
投靠石开？
这个念头，在他脑海中也曾一闪而过。
石开年轻，有勇有谋，心狠手辣，背后又有卫所这棵大树，看起来的確是一个绝佳的靠山。
但是……
“你们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。”吴生摇了摇头，眼神变得锐利起来，“石开是猛龙，可咱们是地头蛇。猛龙过江，要么是龙死，要么是蛇亡，想让龙蛇共舞？难！”
“他现在用得著我们，自然会给些甜头。可一旦他站稳了脚跟，吞下了安家的地盘，你觉得他还会容许我们青龙堂继续在运河上分一杯羹吗？”吴生的声音冷了下来，“他要的，不是合作，是吞併！是让我们所有人都变成给他摇旗吶喊、衝锋陷阵的走狗！”
吴生端起茶杯，呷了一口，润了润喉咙，继续说道：“虎儿刚才说，我们缺个靠山。这话没错，但也不全对。你们看看漕帮里其他几个堂口，白虎堂的赵四，他的靠山是府衙户房的王司吏；玄武堂的李莽，巴结的是元城县的陈县丞。听著名头响亮，可如今又如何？”
他眼中闪过一丝不屑：“卢知府上任，第一把火就烧向了府衙。户房、工房、刑房，光是司吏这个级別的，就一口气被他清理了四个，全都革职查办，家產抄没！那王司吏如今自身难保，天天在家烧香拜佛，生怕查到自己头上，哪还顾得上白虎堂的死活？”
“至於元城县的陈县丞，更是个明哲保身的老油条。现在这种风声鹤唳的时候，他躲我们还来不及，怎么可能为李莽出头？所以你们看，这些所谓的『靠山』，在真正的大势面前，不过是泥菩斯萨，一衝就垮。我们现在去依附任何人，都没有意义。”
书房內的气氛，瞬间降至冰点。
吴龙三兄弟听得心头髮寒。他们只看到了石开的强大，却没有看透这强大背后隱藏的、更加冰冷的吞噬欲望。
“那……爹，我们该怎么办？”吴龙的声音也带上了一丝迷茫。
前有卢阎王，后有石恶虎，青龙堂仿佛被夹在中间，进退维艰。
“等。”吴生缓缓吐出一个字。
他站起身，走到窗前，望著窗外那片看似平静的庭院，眼神悠远。
“现在的大名府，就是一锅滚开的水。卢知府要名，石千户要利，他们在斗法。我们现在要做的，就是趴下来，藏起来，谁也別得罪，谁也別投靠。等他们斗出一个结果，等这锅水慢慢冷下来，我们才有机会。”
“石开的活，我们要干，但要干得巧妙，让他抓不住把柄，也说不出什么。”
“从今天起，堂口所有见不得光的生意，全部停掉！”吴生的语气变得斩钉截铁，“特別是河上的盐船，都给我撤回来！告诉那些合作的盐贩子，最近风声紧，让他们也消停点。谁敢在这时候顶风作案，坏了规矩，別怪我吴某人翻脸不认人！”
“还有，”吴生转过身，眼中杀机一闪，“地牢里那几个……处理乾净。手脚麻利点，別留下任何痕跡。陈推官喜欢翻旧案，万一被他的人摸到什么线索，我们都得吃不了兜著走。”
“是。三个月前劫的一批货，里面有个不长眼的商人，还有他两个护院，嘴太硬，一直没撬开。”
“不必撬了。”吴生的声音没有一丝波澜，
“剁碎了，餵后院那几头黑猪。”吴生面无表情地补充了一句。
“是！”吴虎眼中凶光一闪，立刻领命。
“总之，这段时间，所有人都给我夹起尾巴做人。我们要让全大名府的人都看到，我们漕帮青龙堂，是安分守己的良民，是协助官府维持地方安靖的好帮手。”吴生重新坐回椅子上，端起茶杯，脸上又恢復了那副温和的笑容。
他吴生能在运河上纵横二十年，靠的不是能打能杀，而是懂得一个“忍”字。
他就像一条潜伏在深水中的鱷鱼，无论水面如何波涛汹涌，他都能耐心地等待，等待猎物疲惫，等待时机出现，然后给予致命一击。
石开是猛龙，但他相信，再凶猛的龙，也有打盹的时候。
……
就在吴生与义子们彻夜密谈之时，左卫千户所內，同样是灯火通明。
石开並没有睡。
他坐在书房里，一边擦拭著自己那柄家传的宝刀，一边听著钱林的匯报。
“大人，正如您所料，那吴生回到府邸后，立刻召集了他的三个义子密谈，直到现在还未出来。”钱林躬身稟报，眼中满是敬畏。
大人简直是神机妙算，连吴生会有此举动都预料到了。
“盯梢的人安排好了吗？”石开的动作没有停，刀身在灯火下反射出森冷的光。
“回大人，已经安排妥当。属下亲自挑选了几个最机灵的弟兄，化装成小贩、更夫，二十四时辰轮流监视吴府的所有出口。他见了什么人，手下头目有什么异动，都逃不过咱们的眼睛。”
“很好。”石开点了点头，“收买他內部的人呢？”
“也已经著手去办了。”钱林压低声音道，“属下派人去了青龙堂常聚的几个赌场和酒馆，已经物色了几个嗜赌如命、贪財怕死的小头目。只要银子给到位，不愁他们不开口。”
石开满意地笑了。
他从来不相信什么江湖道义，更不相信所谓的“投名状”。
吴生是狐狸，那他就要做那个布下天罗地网的猎人。
他给吴生选择的权利，但无论吴生怎么选，最终的结果都必须在他的掌控之中。
“告诉弟兄们，盯紧了。”石开將宝刀缓缓归鞘，发出一声清吟，“吴生要是老实办事，那便罢了。他若是敢跟我耍样……”
石开抬起眼，看著钱林，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笑意。
“……那就帮他体面。”
钱林心头一颤，连忙低下头：“属下明白。”
他知道，“体面”这两个字从自家大人口中说出来，意味著什么。
那意味著，吴生和他整个青龙堂，都会从大名府彻底消失。
而他们的位置，很快就会有更听话的人来取代。
窗外，夜色深沉。
［史实依据]
1.明末帮派生存状態：明朝中后期，政府对地方的控制力减弱，漕帮、盐帮等民间秘密结社组织空前发展。他们不仅从事非法活动，也深度介入地方社会，其生存极度依赖与地方官员的勾结。崇禎初年，朝廷大力清算阉党，地方官场人事变动剧烈，导致这些帮派的“保护伞”频繁更叠，生存环境变得异常凶险。他们必须在新旧势力之间小心周旋，如履薄冰。见秦宝琦《中国地下社会》中关於明清秘密会党的章节。
2.卢象升的治理风格：歷史上的卢象升以“刚明果决”著称。他在担任大名知府期间，整顿吏治，打击豪强，招募乡勇，修缮城防，政绩卓著，被百姓誉为“卢阎王”。参考《明史·卢象升传》及相关地方史料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