60.老周过往(2/2)

“我记得,你那时候干劲十足,人也开朗许多。

为了赶一份紧急报告,你能熬通宵,第二天照样精神抖擞地跟著厂长去开会,眼睛里血丝是红的,但神采是亮的。

你还提过不少有见地的建议,有些后来真被厂里採纳了,效果还不错。”

韩鸣谦的声音里带著真诚的惋惜,如同抚摸一件蒙尘的旧物,“那时候,厂里上下都讲,小周是块好料子,前途无量。”

客堂间里只剩下韩鸣谦低沉的声音在迴荡,以及煤球炉膛里偶尔传来的轻微“噼啪”爆响。

张玉芹听得入神,脸上带著深切的唏嘘,轻轻嘆了口气。

李卫东则有些茫然,这些陈年往事对他而言太过遥远陌生,像听另一个世界的故事。

阳光明则从这平实的敘述中,清晰地拼凑出了周炳生如今那份孤僻疏离的根源——那是被命运狠狠折断过翅膀的烙痕。

韩鸣谦深深嘆了口气,语气变得更加沉重,仿佛承载著无形的重量:

“可惜啊……后来那位老厂长……

唉,你也晓得,那段时间,风浪太大,卷进去的人……

唉,你虽然自身清清白白,查来查去也没啥问题,组织上也明確给出了结论,你和他只是纯粹的工作关係,但牵连……总是免不了的。”

他顿了顿,似乎在字斟句酌,寻找著最不伤人的表达:

“你的待遇没变,工资照发,干部身份也保留著。

但这职务……就像坐了滑梯,一下子就从厂长秘书那个位置上下来了。

从那以后,你就被安排专门负责写写厂里的大报告、大总结,成了秘书组里一个……嗯,一个『笔桿子』。”

他最终用了这个在当时环境下心照不宣、却足以划出一道无形鸿沟的称谓——从一个参与决策核心、意气风发的秘书,变成了一个纯粹的、甚至有些边缘化的文字匠人。

“我晓得,你心里头憋屈。”

韩鸣谦看著周炳生那几乎要埋进胸口的头,声音带著深刻的理解和一丝无奈的喟嘆:

“从那以后,你就像变了个人。话少了,心思也重了,跟人……总隔著点什么。

除了份內的材料,其他事情,你都不大关心,就守著你那堆永远写不完的文件和翻不完的报纸。”

他抬手指了指墙上钉著的那份《参考消息》,“就像活在了另一个世界里头,用那些铅字筑了道墙。”

周炳生依旧沉默著,只是端起酒杯,將盅里剩余的酒一饮而尽。

辛辣的酒液滚过喉咙,带来一阵灼烧感,他的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,像是在强行咽下某种翻涌的情绪。

没有人能看清他镜片后的眼睛是否湿润,但那紧抿得发白的嘴角和微微颤抖、青筋略现的手指,无声地泄露了他內心汹涌的波澜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