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十四章 :相辞(2/2)

这一瞬间衝垮了林鸿云心中堆积如山的委屈。

原来,丈夫那些最刺伤她的时刻,恰恰是他最怕连累自己的时刻。

回到厨房洗碗的时候,她喃喃自语道:

“世江…世江,我晓得了,我全都晓得了…”

“你不是赶我走,你是太痛了,痛得受不住了”

……

临近中午的时候,院子里响起村会计苏国平那標誌性肺癆后遗症的咳嗽声,一边挖鼻屎一边喊:“阿嫂,在家吗,水费单子,拖好几天了。”

苏国平捏著一张纸片,站在院子里探头探脑。

林鸿云的心猛地一沉,她硬著头皮走出去,脸上堆起侷促的笑:“国平兄弟,前几天不在家,多少钱?”

苏国平把单子塞到她手里,手指点著上面一行数字:“喏,看这里,上月用了3度半,一度五块二毛钱,你自己算算?”

林鸿云捏著那张薄薄的纸,急得鼻尖冒汗,手指在单子上无措地划拉著:“我看不懂这个,你告诉我个数,我拿钱。”

苏国平拉长了调子,带著点戏謔,“你家世江哥以前不是挺会算吗,一分一厘都门儿清,连村里修路买几包水泥他都能算得比帐房先生还准,现在倒好…”

以前苏世江也想承包村里的自来水供应点,还跟苏国平竞爭过,后来苏世江比他多了两票拿到了经营权,但是他儿子苏秉诚不同意,怕村里人閒话多,最终运营权又落到了苏国平手里,因为输了选票的事,他一直心有芥蒂,她不想让自己丈夫碰到苏国平省得他乱说话惹得丈夫不高兴。

林鸿云的脸腾地烧起来,她想起那个油灯摇曳的夜晚,年轻的苏世江盘腿坐在破旧的八仙桌旁,桌上摊著几张皱巴巴的香菸壳纸和一支禿头铅笔。

“阿云,你看,”他抬起头,眼睛亮得惊人,分析道:“老大数学好,为人老实,不擅社交,学电脑,往后城里就缺这个,老二心细手稳,胆子大,会社交,是拿手术刀的好料子,救人,积德,钱紧不怕,我算过了,垃圾厂的工资加上你养猪种菜,咱们勒紧裤腰带,紧巴巴也能把这俩大学生供出来……”

“阿嫂,发什么愣啊,十九块呀。”苏国平不耐烦的催促把她从回忆里猛地拽回。

她慌忙在围裙口袋里摸索,苏国平一把抓过钱,数也不数,揣进口袋,转身就走,嘴里还嘟囔著:“真是以前多灵光的一家人,现在家里连个看单子的都没有…”

她实在咽不下这口气,想到了用ai去问,用语音问:“小z,用了三度半的水,要多少钱?”

ai问:“一度多少钱?”

林鸿云没底气的说:“一度五块二毛钱。”

ai说:“那一共是十八块两毛。”

他跟我要了十九块钱,林鸿云立马冲了出去,拦住了苏国平,说:“三度半的水费就十八块两毛,凭什么跟我拿十九块钱,欺负我不识字呢。”

苏国平慌了,不知道怎么说,这么复杂的帐林鸿云都能算好,那肯定是苏世江算的,有可能他是病好了或者压根没病在装病,顿了好一会儿,才支支吾吾,说:“多拿你八毛钱是迟缴罚金。”

这八毛钱是个小数目,但是故意欺负自己,林鸿云实在不能容忍,说:“哪有什么罚金,你要是不退钱给我,我就去村大队举报你。”

苏国平怕她真去举报,赶紧从手提包里拿了八毛钱给林鸿云,啐一句:“三八妇女,就赶紧跑了。”

林鸿云攥著那八毛钱,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气,阳光刺眼,她却觉得浑身发冷,里屋传来苏世江压抑的呻吟,像钝刀子割著她的心,这棵曾经枝繁叶茂,为她和孩子们撑起一片天的“大树”,是真的彻底倒下了。

她拖著沉重的步子回到里屋。

苏世江似乎耗尽了力气,又陷入了昏沉,只是眉头依旧紧紧锁著,形成一个深刻的“川”字。

几天后一个沉闷的下午,院门吱呀一声被推开。

三个穿著哨衣裳的女人提著廉价的塑胶袋,里面装著几个蔫巴苹果和几块劣质糕饼鱼贯而入。

是刻薄的大姑、势利的二姑和笑面虎三婶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