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六章 衣锦还乡未见娘亲...(上)(2/2)
晨光初透,齐州城的青石板路上浮动著薄雾。
沿街的炊饼铺子已支起蒸笼,白汽裹著麦香漫过街角,与茶肆里新煎的杏仁茶香气交织。
挑担的货郎摇著铜铃走过,竹筐里嫩藕与菱角还沾著西湖(非杭州的西湖)的露水。
州桥下的早市人声渐起,鱼贩將活蹦的黄河鲤鱼甩进木盆,水溅湿了围观孩童的布鞋。
一缕朝阳爬上府衙的鴟吻,照得瓦当上的青苔晶莹如翠,而巷尾老儒生的窗前,墨锭正化开在澄泥砚里,惊醒了蜷在《论语》上打盹的狸奴。
晨光熹微时,眾人回到熙熙客栈,匆匆用过炊饼、油炸檜和热腾腾的餛飩后,便各自回房歇息。
何安轻手轻脚地为娘舅何惧之掖好被角,正欲离开,却被他突然攥住手腕。
何惧之半梦半醒间憨態可掬,连声追问:“安哥儿,几时去接你娘亲回家?我...我著实想她得紧,就怕她早忘了我这不成器的弟弟...”
何安闻言鼻头一酸,蹲下身来轻拍娘舅青筋微凸的手背:“舅父且宽心,午后我们便启程。”
“离家前娘亲日日念叨,定要我寻您回去。血脉至亲,她怎会不记掛?”
巨汉这才展顏,连道几声“甚好”,裹著被子沉入梦乡,唇间仍呢喃著“阿姊”二字。
何安望著舅舅孩童般的睡顏,嘴角噙笑,又替他拢了拢被角,这才掩门离去。
沿著雕木廊行至三楼,何安在林晚笑房门前驻足良久。
叩门声惊动了屋內人,只见林晚笑双颊緋红地拉开房门,发间珠釵轻颤,显是方才正忙著梳妆。
踏入房中,但见床榻边堆满綾罗绸缎,妆檯上胭脂水粉与各色礼盒交叠,活脱脱將半间客栈变作了女儿家的闺阁。
何安见状心下瞭然,这分明是佳人即將拜见未来婆婆,正忐忑不安地筹备行头。
“何郎来得正好!”林晚笑捏著张古老胭脂盒,指尖微微发颤,“明日就要见...见令堂,你可知她偏好何种妆扮?”
何安故意慢条斯理地啜著茶,瞧她急得耳根通红,才促狭道:“可是要见婆婆了,我们笑笑紧张得连胭脂都挑不好?”
话音未落,就见美人羞恼地跺脚:“净说浑话!快些来帮我瞧瞧...”
她咬著唇瓣的模样,恰似三月枝头初绽的桃。
何安终是笑著上前,指尖掠过琳琅妆品,挑出檀色口脂与天水碧百迭裙:“娘亲素爱清雅,这般搭配最是相宜。”
铜镜前,林晚笑將裙裾贴在身前比划,镜中人影顿时添了几分大家闺秀的端庄,又不失少女娇媚,倒叫她自己也看得怔住了。
待她小心翼翼折好衣裙,又指著满地锦盒轻声道:“这些...都是备给令堂的见面礼...”
何安望著堆积如山的礼盒苦笑,终究精选出金凤釵、珠翠耳坠、羊脂玉鐲並那盒张古老胭脂。
林晚笑犹不放心,又添了支白角长梳,这才將礼物整齐码放。
正当她抚平裙摆长舒口气时,忽觉腰间一紧,何安已从身后环住她,温热鼻息拂过耳垂:“申时便要启程...不若先歇息片刻?”
林晚笑作势要挣,转身却攀上他脖颈娇嗔:“冤家...”
余音未落,整个人已被打横抱起。
青纱帐落下时,烛影摇红,罗裳半解,唯闻枕畔呢喃如春水潺潺。
虽云雨缠绵,终未逾越礼法之界。
......
沂山的天空还是如此澄净,幽蓝清澈不染一丝的尘埃。
远山如黛,层峦叠嶂间浮动著轻纱般的山嵐,时而聚拢,时而飘散。
白云悠悠,在湛蓝的天幕上舒展,偶尔被山风撕扯成絮状,又缓缓弥合。
山涧的小溪潺潺流淌,水声清越,撞击著溪底的卵石,溅起细碎的水。
瀑布从崖壁倾泻而下,如银练垂落,轰鸣声在山谷间迴荡,激起的水雾在阳光下折射出细小的虹彩。
古树盘踞在山腰,枝干虬结,树冠如盖,投下斑驳的阴影。
山风掠过,树叶沙沙作响,仿佛在低语。
夕阳西沉时,余暉染红了半边天空,云霞如火,映照著何安曾经练刀的山头。
那是一片开阔的崖坪,刀痕早已被岁月磨平,唯有山风依旧呼啸,似在诉说往昔的那位俊俏少年。
何安双臂环抱著身前的林晚笑,两人共乘一匹通体乌黑的高头大马,马蹄踏在崎嶇的山路上发出清脆的声响。
身后跟著“下三滥”门下十数位弟子,队伍在山间蜿蜒前行。
何惧之心中惦念著久未见面的阿姊,不时焦躁地催促著家族晚辈,他那洪亮的吼声如同惊雷般在山谷间迴荡,震得树梢上的鸟儿纷纷惊飞。
“笑笑,你看那边。”
何安轻轻扬起马鞭,指向崖坪上一株苍劲的老榆树,眼中泛起追忆的神色。
那榆树枝干虬结,树皮斑驳,显然歷经了无数风雨。
“此处便是我当年练刀的地方。”他的声音里带著几分感慨,“小时候娘亲对我要求极严,每日必须挥刀五千次,少一次都不许回家吃饭。”
“那时我才三岁,每天从旭日初升一直练到暮色四合,直到手臂发麻抽搐,才能拖著疲惫的身子下山。”
林晚笑闻言,轻轻握住何安布满老茧的手掌,指尖温柔地抚过他虎口处厚厚的茧子,眼中流露出心疼之色。
“吃得苦中苦,方为人上人。”她柔声说道,“若非令堂当年的严格教导,也不会有今日武功卓绝的你。只是...”
她顿了顿,声音更轻了几分,“那时你不过是个三岁的孩童,令堂竟也能狠得下心...”
“哈哈,晚笑姑娘!”
一旁的何签听到这番对话,忍不住放声大笑,笑声在山间激起阵阵回音。
“你可別被安哥儿给骗了,嫁姐对自己的独子已经算是格外开恩了。”他抹了把笑出的眼泪,继续道:“想当年阿姊操练我等时,那可是每日要挥刀一万次才算过关。”
“每次练完刀,我都累得像条死狗似的,连爬回房间的力气都没有,常常直接倒在练武场上就睡著了。”
“挥刀一万次值得甚么?!”何惧之见眾人谈笑风生,越发不耐烦地催促道:“我当年练功时,每天还要背著千斤巨石上下山呢!”
他粗獷的声音里满是不耐,“都別在这儿磨蹭了,快些赶路!早点见到阿姊才是正经事!”
在他的连声催促下,眾人只得收起谈笑,纷纷扬鞭催马。
马蹄声顿时密集如雨,一行人沿著蜿蜒的山路疾驰而下,朝著山脚下那座古朴庄严的慈云寺飞奔而去。
山风呼啸著从耳边掠过,捲起阵阵尘土,却掩不住何安见母的急切心情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