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4章 李怀德借题施压,杨厂长力排眾议(1/2)
技术科王守仁的报告,像一块投入轧钢厂这潭表面平静深水里的巨石,激起了层层叠叠的暗涌。
报告措辞严谨,甚至带著点技术官僚特有的“客观”口吻,但字里行间透出的信息,却足以让每一个嗅到政治气味的人心头一紧。
“……现场发现大量玉米面、黄豆等粮食原料被用於熬製不明糊状物,並置於自製简陋恆温装置中进行疑似『发酵』操作……现场卫生状况堪忧,存在明火操作风险……发现其中一罐出现严重污染渗漏,散发恶臭,已被当事人当场高温焚毁处理……经现场取样(其他未污染罐体內容物)初步观察,成分复杂,存在不明微生物生长跡象……现场查获记录本,发现摘抄有『土法培养链霉菌提取物(消炎)』等敏感字眼,经当事人周晓白(卫生科护士)解释,系其为解决个人家庭困难(母亲生疮),私下请求路白(学徒工)利用公家物资尝试土法製备消炎药膏所致……”
报告最后,王守仁给出了他的结论和建议:
“……综上所述,路白、周晓白等人行为,虽情有可悯,但严重违反工厂物资管理规定,存在重大安全隱患,且其土法操作流程粗糙,结果不可控,极易造成污染或药物毒性问题,性质恶劣。我建议:
一、立即停止该小组一切活动,查封仓库及剩余物资、设备;
二、对路白、周晓白予以严厉处分,调离原岗位;
三、追究相关责任人(如后勤老赵头违规超量发放物资)责任;
四、在全厂范围內通报批评,以儆效尤。”
这份报告,如同被精心打磨过的武器,第一时间就摆在了副厂长李怀德的办公桌上。
李怀德放下报告,身体舒服地靠在宽大的真皮椅背上,手指有节奏地敲击著光亮的桌面,脸上露出一丝志得意满的微笑。好!太好了!王守仁这个书呆子,这次倒是干了件漂亮事!报告写得滴水不漏,既点出了路白“土法培养链霉菌”这种耸人听闻、足以扣上“非法製药”、“危害安全”大帽子的核心问题,又巧妙地用周晓白的“个人困难”和“土方子”做了缓衝,避免了直接指控路白搞“非法科研”这种可能引来更高层关注(甚至兴趣)的敏感词。重点落在了“违反规定”、“安全隱患”、“浪费物资”这些板上钉钉、易於操作的罪名上。
“哼,路白啊路白,天堂有路你不走,地狱无门你闯进来!”李怀德眼中寒光一闪,“真以为有杨厂长撑腰,就能在轧钢厂无法无天了?这次人赃並获,我看你怎么翻身!”
他拿起电话,声音恢復了平日的威严:“通知下去,下午两点,召开厂长办公会扩大会议!议题:审议技术科关於废旧仓库违规使用事件的报告及处理意见!请杨厂长、我、王副厂长、技术科王守仁同志、后勤科负责人、保卫科负责人务必参加!另外,让当事人路白、周晓白也列席旁听!”
他要当著所有人的面,尤其是当著杨厂长的面,把这个案子钉死!不仅要彻底摁死路白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,更要藉此机会,狠狠敲打一下最近风头正劲、隱隱有越过自己直接向杨厂长匯报趋势的“技术革新小组”!他要让所有人看清楚,在轧钢厂,谁才是真正掌握生杀大权的人!
下午两点,厂部小会议室。
气氛凝重得如同灌了铅。长条会议桌两侧,坐著几位厂领导和技术科、后勤科、保卫科的负责人。王守仁面无表情地坐在靠门的位置。路白和周晓白则被安排在角落的两把椅子上,如同等待审判的囚徒。周晓白低著头,双手紧紧攥著放在膝盖上,指节发白。路白则坐得笔直,目光平静地注视著桌面,仿佛在思考著什么。
李怀德清了清嗓子,率先发难,语气带著痛心疾首的沉重:“同志们!今天这个会,开得很沉重,也很必要!技术科王工的报告,大家都看过了吧?触目惊心啊!一个学徒工,一个护士,仗著杨厂长特批的条子,就敢在废弃仓库里,动用大量宝贵的公家物资,搞这种…这种毫无科学依据、充满危险性的所谓『实验』!还搞出了污染、恶臭!这不仅仅是浪费,这是对工厂財產的不负责任!是对安全生產规章制度的公然践踏!更是对工人同志们健康安全的极大威胁!”
他猛地一拍桌子,声音拔高:“性质极其恶劣!影响极其严重!王工报告里的四点处理建议,我认为非常中肯,完全符合规定!我提议,立即通过!该停的停,该封的封,该处分的处分!尤其是主要责任人路白,必须从严处理,调离关键岗位,以儆效尤!否则,此风一长,人人都可以打著『技术革新』的旗號胡作非为,我们轧钢厂还谈什么管理?谈什么发展?!”
李怀德的开场炮火猛烈,直接定了调子。后勤科负责人(老赵头的顶头上司)脸上有些掛不住,连忙撇清:“李厂长批评得对!后勤仓库管理存在疏漏!老赵头同志未经严格审核,超量发放物资,负有直接责任!我们一定严肃处理!” 保卫科负责人也立刻表態:“安全隱患確实存在!保卫科支持立即查封现场,消除隱患!”
王副厂长是个老好人,看看李怀德,又看看一直沉默的杨厂长,打著圆场:“嗯…事情是严重…不过,那个小护士周晓白同志,也是为了给母亲治病,情有可原…处分是不是可以酌情…”
“情有可原?”李怀德立刻截断话头,冷笑一声,“老王,这话可不能这么说!个人困难就能动用公家资源?就能置工厂安全於不顾?如果都这样『情有可原』,我们的规章制度还要不要了?今天她为了母亲可以搞土药膏,明天別人为了七大姑八大姨是不是就能在车间里开火熬汤了?!这是原则问题!绝对不能姑息!” 他一番话,直接把周晓白的“个人困难”上升到了破坏工厂管理制度的高度,堵死了所有求情的口子。
会议室里一片附和之声,李怀德一系的人占据了绝对上风。所有人的目光都若有若无地瞟向主位上的杨厂长。王守仁也抬头看向杨厂长,眼神复杂,带著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。那份报告中关於精准温度控制的细节,以及路白焚毁污染罐时展现的果断,始终在他脑海里盘旋。
杨厂长一直没说话,只是静静地听著,手指间夹著一支烟,烟雾裊裊上升。他脸上的表情看不出喜怒,只有深深的疲惫和一种洞悉一切的平静。直到李怀德说完,会议室陷入短暂的沉默,他才缓缓掐灭了菸头,目光扫过全场,最后落在角落的路白身上。
“路白,”杨厂长的声音不高,却带著一种奇特的穿透力,瞬间压下了所有的嘈杂,“你,有什么要说的吗?”
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到路白身上。李怀德嘴角勾起一丝不屑的冷笑,等著看这个毛头小子如何狡辩。
路白站起身,没有看李怀德,而是面向杨厂长,姿態依旧带著学徒工的谦逊,但眼神却异常清澈和坚定:“杨厂长,各位领导。首先,我承认错误。动用公家物资,在非指定区域进行实验操作,存在安全隱患,確实违反了厂里的规定。这一点,我和周护士接受批评,也愿意承担相应的责任。”
他的开场白是认错,姿態放得很低,这让李怀德一系的人脸上露出“果然如此”的得意。
但路白话锋陡然一转,声音沉稳有力:“但是,李副厂长和王工报告中关於我们『毫无科学依据』、『结果不可控』、『极易造成污染或药物毒性问题』的结论,我不能认同!关於周护士母亲生疮一事,也並非事情的全部真相!”
“哗!” 会议室里响起一片低低的议论声!李怀德脸色一沉:“路白!你这是什么態度?!事实摆在眼前,你还想狡辩?!”
杨厂长抬手,止住了李怀德,目光深邃地看著路白:“哦?那你说说,真相是什么?”
路白深吸一口气,他知道,这是背水一战!他必须拿出足够有分量的东西,才能扭转乾坤!
“真相是,”路白的声音清晰地在会议室里迴荡,“我们不是在搞什么『土方子药膏』,我们是在尝试,用工人兄弟们手边最廉价、最容易获得的原料——玉米、黄豆、草木灰,土法培养一种具有强大消炎杀菌作用的微生物代谢產物!也就是王工报告里提到的『链霉菌提取物』!”
他直接点破了“链霉素”这个核心!如同在平静的水面投下了一颗炸弹!
“胡说八道!”李怀德猛地站起来,厉声呵斥,“路白!你一个学徒工懂什么链霉菌?那都是国家研究所、大药厂才能搞的高精尖东西!你这是在妖言惑眾!为自己的严重错误开脱!”
“是不是妖言惑眾,请王工和各位领导看一样东西!”路白毫不退缩,从隨身带著的一个洗得发白的旧帆布包里,小心翼翼地取出一个用油纸和布层层包裹的小包裹。他一层层打开,露出了里面一个巴掌大小的、洗刷得乾乾净净的粗陶小碟。
碟子里,盛著少量灰白色的粉末。粉末质地细腻,带著一种雨后泥土般的特殊气味。
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吸引了过去。
路白將小碟子轻轻放在杨厂长面前的桌面上,然后看向王守仁,语气带著一种技术探討的诚恳:“王工,您是行家。我知道厂里实验室有显微镜。麻烦您,或者您指派一位技术员,现在就取一点这粉末,做个最简单的革兰氏染色镜检。看看里面是什么。”
王守仁愣住了,他没想到路白会提出这样的要求,更没想到路白会拿出这样一份“证物”。他看著那碟灰白粉末,又看看路白篤定的眼神,心中那点被压抑下去的好奇和疑虑再次翻腾起来。他犹豫了一下,看向杨厂长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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