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4章 李怀德借题施压,杨厂长力排眾议(2/2)
杨厂长盯著那碟粉末,又看看路白,缓缓点了点头:“王工,按他说的做。就在这里,当场检验。小张,你去实验室把便携显微镜和染色剂拿过来。快!”
小张立刻起身跑了出去。会议室里陷入了诡异的寂静。李怀德脸色铁青,几次想开口阻止,但在杨厂长平静却极具压迫感的目光下,终究没敢再拍桌子。
几分钟后,小张气喘吁吁地抱著一个木箱跑了回来。在杨厂长的示意下,他就在会议桌上,动作麻利地打开箱子,取出简易的便携显微镜和染色工具。在所有人屏息凝神的注视下,小张用无菌操作取了微量粉末,涂片,固定,进行革兰氏染色……一系列操作虽然不如实验室精细,却也一丝不苟。
王守仁亲自凑到了显微镜目镜前,调整焦距。
时间一分一秒过去,会议室里静得只剩下呼吸声。李怀德的心一点点往下沉,一种不祥的预感笼罩了他。
突然,王守仁的身体猛地一震!他像是看到了什么极其不可思议的东西,眼睛死死地贴在目镜上,手指无意识地微微颤抖!他反覆调整著细准焦螺旋,呼吸变得粗重起来。
“王工?看到什么了?”杨厂长沉声问。
王守仁缓缓抬起头,脸上充满了巨大的震惊和难以置信!他看向路白,眼神如同在看一个怪物,声音乾涩得厉害:“是…是链霉菌!典型的链霉菌菌丝形態!革兰氏阳性!虽然纯度…纯度肯定无法和正规產品相比,但这…这確实是链霉菌的菌丝体和孢子粉!”
“轰!” 会议室彻底炸开了锅!所有人都惊呆了!包括杨厂长,眼中也爆射出难以置信的精光!一个学徒工,在废弃仓库里,用玉米面黄豆,真的土法培养出了链霉菌?!
“不可能!绝对不可能!”李怀德失態地大叫,“王守仁!你看清楚了没有?!是不是他耍了什么招?从別处弄来的粉末冒充?!”
“李副厂长!”王守仁此刻的语气却异常坚定,带著一种技术权威被事实折服后的激动,“形態特徵非常典型!我做技术工作这么多年,这点判断力还是有的!这粉末,就是土法培养的链霉菌粗提物!” 他转向路白,眼神复杂,带著震撼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敬意,“你…你是怎么做到的?那恆温水浴…难道…”
“就是靠那个土灶和双层玻璃缸,靠人工盯著火候,靠周护士和秦姐不分昼夜地记录和调整温度。”路白坦然回答,然后目光灼灼地看向杨厂长,声音陡然提高,带著一种悲愴却又无比激昂的力量:
“杨厂长!各位领导!我们为什么要在条件这么差的情况下,冒著风险做这个?”
“是因为我们轧钢厂的工人兄弟们!他们天天跟钢铁打交道,烫伤、割伤、砸伤是家常便饭!夏天一身汗,冬天一身冰,感冒发烧更是常有的事!可咱们厂的医务室什么情况?消炎药永远不够用!稍微严重点的伤口感染,就得去市里大医院!钱多不说,还耽误生產!”
“我亲眼看到过,钳工班的老孙头,手上一个口子没处理好,最后肿得跟馒头一样,高烧不退!要不是…要不是用了点土办法暂时压下去,后果不堪设想!还有锅炉房的小王,高烧烧得说胡话,卫生科连片退烧药都拿不出来!”
“一瓶正规的消炎药,要多少钱?要多少外匯?要等多久才能分到我们这样的厂子里?!可我们用的原料是什么?是餵牲口的玉米面、榨油剩下的豆粕、烧火剩下的草木灰!成本低到可以忽略不计!”
路白的声音如同重锤,敲在每个人的心上。他指著桌上那碟灰白粉末,眼中闪烁著理想主义的光芒和沉甸甸的责任感:
“这碟东西,纯度不高,效果肯定比不上正规药厂的针剂药片。但是!杨厂长!各位领导!如果它能帮一个伤口感染的工人兄弟避免截肢,能让一个高烧的孩子及时退烧,能让一个普通的炎症不至於拖成大病…哪怕只能救一个人,省下几块钱医药费,少耽误几天工…我们轧钢厂上万工人!一年下来,能省下多少医药费?能挽回多少劳动力?能救多少家庭?!”
他最后看向李怀德,眼神锐利如刀:“李副厂长说我们浪费物资,存在隱患。是,我们用了点玉米面豆粕,我们那个土灶台確实简陋。可比起工人兄弟们因为缺医少药而承受的痛苦、耽误的工时、甚至可能付出的生命代价,这点投入和风险,算得了什么?!”
“我们不是在胡闹!我们是在自救!是在用工人自己的智慧和双手,解决工人自己的困难!是在为轧钢厂,为国家,探索一条自力更生、解决基层缺药难题的土路子!”
路白一番话,掷地有声,情真意切,充满了对工人疾苦的感同身受和对解决实际问题的热切渴望。会议室里一片寂静。后勤科、保卫科的负责人面露思索。王副厂长深受触动,连连点头。连李怀德一系的几个人,也眼神闪烁,不敢再轻易附和。
王守仁看著路白,又看看显微镜,心中的震撼无以復加。技术上的奇蹟,加上这番直指人心的控诉和宏大的愿景,让他彻底动摇了。
杨厂长缓缓站起身。他脸上的疲惫似乎一扫而空,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久违的、属於老革命家的锐气和决断。他走到路白面前,拿起那个装著灰白粉末的小碟子,仔细端详著,仿佛在看著世界上最珍贵的宝藏。
然后,他抬起头,目光如炬,扫视全场,声音沉稳而充满力量,一锤定音:
“讲得好!『工人自救』!『自力更生』!『解决基层缺药难题』!这才是我们搞社会主义工业的初衷!这才是真正的『技术革新』!”
他看向李怀德和王守仁,语气不容置疑:
“王工的报告,指出了问题,但结论偏颇!路白小组的行为,虽有违规之处,但出发点是好的,成果是实实在在的!其探索精神、其心系工人的情怀、其用土办法解决大问题的智慧,值得肯定,更值得支持!”
“我的意见是:
第一,仓库小组的活动,不仅不能停,还要加强!技术科王守仁同志,你亲自牵头,抽调精干力量,组成技术支援小组,进驻仓库,提供必要的技术指导和设备支持!把路白这个『土法』的经验,好好总结,规范流程,提高效率和安全性!目標是——儘快拿出可以小规模试用、安全有效的『土法製剂』!”
“第二,路白、周晓白同志,勇於探索,心系工友,虽有不当之处,但功大於过!不予处分!小组原有编制和权限不变!后勤科,物资保障必须跟上!按需供应!但要建立规范的申领和使用登记制度!”
“第三,全厂通报!但不是批评!是表扬!表扬路白小组敢想敢干、自力更生、为工人健康谋福利的创新精神!號召全厂技术骨干和工人同志,向他们学习!立足岗位,开动脑筋,用智慧和双手解决生產生活中的实际问题!”
杨厂长的话,如同惊雷,在会议室里炸响!力排眾议,乾坤倒转!
李怀德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,如同被抽走了所有力气,颓然跌坐在椅子上,眼神怨毒地盯著路白和杨厂长,手指因为用力攥紧而指节发白。
王守仁则神情复杂,有震惊,有惭愧,更有一丝被点燃的、属於技术人员的热情。他看向路白的目光,充满了前所未有的郑重。
路白心中巨石落地,一股暖流涌遍全身。他看向杨厂长,眼中充满了感激和敬意。这位老厂长,在关键时刻,顶住了压力,为他,也为这个刚刚萌芽的希望,撑起了一片天!
周晓白早已泪流满面,那是劫后余生和巨大喜悦的泪水。
“散会!”杨厂长大手一挥,声音洪亮,“王工,路白,你们俩留一下,我们具体商量一下技术支援和下一步方案!”
风暴暂时平息。仓库那微弱的火种,不仅没有被扑灭,反而在厂长的亲自呵护下,获得了前所未有的燃料和空间,即將燃成燎原之势!而李怀德那怨毒的目光,则预示著,这场围绕“土霉素”的博弈,才刚刚拉开更激烈的序幕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