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3章 登阶方晓路犹艰,权柄之下缚苍龙(1/2)
轧钢厂后勤副厂长办公室。
窗明几净,宽大的办公桌漆面光可鑑人,皮椅柔软舒適。文件柜里整齐码放著各类报表、计划书。墙上掛著崭新的轧钢厂区规划图,红色箭头勾勒著未来的蓝图。一切都显得秩序井然,充满权威。
路白坐在宽大的皮椅上,手指无意识地敲击著光洁的桌面。窗外是熟悉的厂区景象,巨大的龙门吊在远处缓缓移动,车间传来隱约的机器轰鸣。但此刻,这轰鸣声听在他耳中,却如同隔著一层厚重的毛玻璃,模糊而遥远。几天前还身处仓库那充满生机的烟火气中,与发酵罐的咕嘟声、傻柱捶打废渣的闷响、周晓白笔尖的沙沙声为伴。转眼间,他却坐进了这间象徵著权力与规则的殿堂。
身份转换带来的割裂感,如同冰冷的潮水,无声地淹没著他。他不再是那个只需要埋头技术、带领小团队衝锋陷阵的组长。他是后勤副厂长,掌管著全厂物资调配、仓储流转、基建维修的命脉。无数双眼睛盯著他,有期待,有审视,更有无数藏在阴影里的算计。
“路厂长,”秘书小陈轻手轻脚地推门进来,將一份厚厚的文件放在桌上,声音带著一丝不易察觉的恭敬和谨慎,“这是下周各车间报上来的月度物资需求匯总表,需要您审核签字。还有,技术科王工送来的关於仓库小组申请『药用级活性炭』和『纯化乙醇』的专项报告,按流程,也需要您这边先批个条子,他们才好去库房领用。”
路白拿起那份专项报告。熟悉的字跡,熟悉的请求。王守仁的报告写得条理清晰,有理有据,阐述了活性炭和乙醇对於“土法製剂”提纯工艺的关键性、目前废料制活性炭的局限性,以及规范化生產对保障工人用药安全的重要性。这报告,若在几天前,他会毫不犹豫地签字,甚至亲自去催办。
但现在,他握著笔,笔尖悬在签名栏上方,却迟迟无法落下。
签,还是不签?
签了,这是职责所在,更是他內心最直接的意愿。仓库小组是他的根,是他一切抱负的起点。那里的灯火,秦淮茹刷洗豆渣饼的身影,傻柱头上那道浅疤,周晓白显微镜下专注的眼神…都如同烙印般刻在他心里。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份批条对小组意味著什么——是更稳定、更高效的產出,是更多工友能用上安全有效的“土方子”!
可不签呢?
或者说,不是不签,而是…不能立刻签。
他刚刚坐上这个位置,李怀德留下的烂摊子还在清理,无数双眼睛盯著他的一举一动。后勤系统积弊多年,人心浮动。他若上任伊始,就如此“明目张胆”地为自己的“老班底”批下相对紧俏的专项物资,会引来多少非议?那些蛰伏的李怀德余党会如何借题发挥?“新官上任三把火,第一把先烧给自己人”?“路厂长公私不分,培植私人势力”?这样的流言,足以在他立足未稳之际,將他钉在“任人唯亲”的耻辱柱上!
规则。又是规则!
这一次,不再是別人用来卡他的枷锁,而是他自己必须主动戴上的镣銬!
权力给了他庇护的堡垒,却也给他套上了无形的枷锁。他不再是那个可以快意恩仇、凭本心做事的“路组长”,他是“路厂长”,他的每一个签名,都代表著权力机构的意志,都必须经得起“合规”的审视和“大局”的考量。
笔尖在纸面上留下一个深深的墨点,洇开一小片阴影。路白深吸一口气,最终还是缓缓放下了笔。他將那份专项报告推到一边,声音平静无波:“小陈,告诉王工,报告我看了,很有价值。但专项物资审批涉及厂里整体资源调配,需要统筹考虑。请他先把报告按流程递交给主管技术的张副厂长,由技术口先论证其必要性和优先级,形成正式意见后,再报到我这里走程序。”
小陈愣了一下,显然没料到路白会这样处理,但还是迅速点头:“好的,路厂长。”
看著小陈拿著报告退出去,路白靠在椅背上,闭上眼。一股难以言喻的疲惫和无力感,如同冰冷的藤蔓,缠绕上他的四肢百骸。他知道,自己这个决定,会让王守仁失望,会让仓库小组的伙伴们困惑甚至心寒。但他別无选择。权力之路的第一步,是学会在规则的框架內跳舞,哪怕舞步僵硬,姿態笨拙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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下午,路白以新任副厂长的身份,主持了后勤系统第一次中层干部会议。
会议室里烟雾繚绕。各科室的头头脑脑们分坐两侧,有人脸上带著对新领导的试探和观望,有人则隱藏著不易察觉的疏离甚至敌意(李怀德的旧部)。议题是討论一批即將报废的老旧车床处置方案。
设备科的刘科长唾沫横飞:“路厂长,各位!这批老车床型號太旧,精度严重下降,维修成本比买新的还高!早就该报废处理了!我建议儘快联繫回收公司,按废铁价处理掉,还能腾出宝贵的车间空间!”
仓储科的孙主任立刻附和:“是啊路厂长!咱们仓库堆料区都爆满了!再不处理,新设备都没地方放!早点处理掉,还能回笼点资金!”
一切似乎合情合理,符合流程。
但路白的目光扫过与会者,敏锐地捕捉到角落里翻砂车间主任老赵欲言又止的神情。他记得老赵,一个技术出身、老实巴交的基层干部,上次仓库被砸,他还偷偷让徒弟给傻柱送过跌打药酒。
“赵主任,”路白点名问道,“翻砂车间有几台类似的老车床吧?你们的意见呢?”
老赵被点名,有些侷促地站起来,搓著手:“路…路厂长…报废…是符合规定的。不过…”他犹豫了一下,似乎在权衡,最终还是鼓起勇气,“不过…这些老傢伙,虽然精度不行了,干不了精密件,但…但力气大,皮实耐造!用来粗加工一些毛坯件,或者给学徒工练练手…其实…其实还能顶一阵子。现在厂里生產任务这么重,新设备採购一时半会儿也批不下来…就这么当废铁卖了…有点…有点可惜了…”
老赵的话音刚落,刘科长就嗤笑一声:“老赵啊,你这思想可要不得!都什么年代了,还讲將就?精度不够,次品率高,耽误生產进度,这损失谁负责?再说了,安全呢?这些老机器,电路老化,万一出事,谁担得起?”
“就是!安全无小事!”孙主任立刻帮腔,“按报废流程处理,是最稳妥的办法!路厂长,您刚来,可不能被这些保守思想拖累啊!”
会议室里,支持“报废派”的声音占据了绝对上风。流程、安全、效率、资金回笼…理由冠冕堂皇,无可辩驳。老赵涨红了脸,想再爭辩几句,看著周围人的目光,最终还是颓然地坐下了。
路白沉默地看著这一切。他懂技术,他当然知道这批老车床的现状和价值。老赵说得对,它们並非一无是处。在青黄不接的时候,它们就是维持生產线运转、培养新人的重要补充力量!报废处理,看似符合规定,省心省力,实则是资源的巨大浪费,也是对一线车间实际困难的一种漠视!
他能做什么?
像在仓库小组时那样,力排眾议,拍板留下?
不行!
他是副厂长,不是组长。他需要平衡,需要“尊重专业意见”,需要“按流程办事”。他若强行留下这批“该报废”的设备,一旦出了安全事故,或者影响了生產进度,所有的矛头都会瞬间指向他这个“外行瞎指挥”的新任领导!李怀德的余党会像闻到血腥味的鯊鱼一样扑上来!他刚刚建立的一点威信將荡然无存!
规则!还是规则!如同看不见的铜墙铁壁,將他心中那个想为车间解决实际问题的念头,死死地禁錮住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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