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4章 石窟佛影(2/2)
“你呢?”
“我师父的仇,总得有人报。”苏綰的笑容在昏暗中格外明亮,发间的紫藤不知何时换成了朵新鲜的,“告诉柳伯伯,当年他送我的那柄匕首,我一直带在身上。”
她话音未落,已提著软鞭衝出石窟。华黔云听见铁脚卫的惨叫声和软鞭破空的锐响,还有那朵紫藤坠落在石阶上的轻响,像极了谁在佛前落下的泪。
圆智拽著华黔云和柳云钻进石壁后的暗门,密道里瀰漫著蝙蝠粪的腥气。他用禪杖敲著石壁,每敲一下,头顶便有碎石簌簌落下:“密道通向香山寺,那里有老衲的船。”
华黔云扶著柳云,感觉毒性已蔓延到心口,每喘口气都觉得肺腑在燃烧。他望著柳云越来越苍白的脸,突然想起在卫所时,那些钉进骨头里的锁魂钉——原来这世间最毒的,从来不是毒药,是人心。
“黔云……”柳云突然抓住他的手,掌心的温度比冰还冷,“那枚主戒……萧彻留著它,是想……”
话音被一阵剧烈的咳嗽打断,血沫溅在华黔云的手背上。老人望著密道尽头透来的微光,突然笑起来,眼角的纹路里盛著释然:“他想护著你……就像当年我护著你爹……”
华黔云的瞳孔骤然收缩。他想起父亲书房里那幅泛黄的画像,画中少年背著剑匣,眼角有两道温和的纹路,竟与柳云有七分相似。
密道尽头的光越来越亮,隱约能听见伊水拍打船舷的声响。圆智突然停下脚步,禪杖横在身前:“有人。”
华黔云拔出绕指柔,却发现手臂已麻得握不住剑柄。密道出口的阴影里,缓缓走出个穿玄色锦袍的老者,手里把玩著枚银戒,紫藤的纹路在微光里泛著冷光。
“祖父……”
华鹤年的白髮在光尘里浮动,脸上的皱纹比石窟里的佛像还要深。他身后跟著四名秘云卫,每人手里都握著锁魂钉,针尖的幽蓝比伊水的浪更寒。
“把兵符交出来。”老人的声音没有一丝波澜,像是在说件再寻常不过的事,“看在你爹的面子上,老衲给你个体面。”
柳云突然挡在华黔云身前,儘管连站都站不稳:“华鹤年,你敢动他试试!”
华鹤年笑了,笑声在密道里撞出嗡嗡的迴响:“柳云啊柳云,你以为当年若不是我故意放水,你能带著承毅从瓦岗寨逃出来?”
柳云猛地抬头,眼中满是难以置信。
“你护了他二十年,也该还了。”华鹤年的银戒突然转向柳云,“锁魂钉的解药,老衲带来了。用兵符换,如何?”
华黔云突然明白,祖父从一开始就知道兵符在这里。他引著铁脚卫来,就是要逼他们交出兵符,顺便……清理门户。
“我给你。”华黔云从怀里掏出那半枚虎符,指节因用力而泛白。他望著祖父鬢角新添的白髮,突然想起七岁那年,老人教他写“华”字,说这字是“草”字头下藏著“化”,意为能屈能伸。
就在虎符即將递出的剎那,柳云突然撞开华黔云,自己扑向华鹤年。老人身后的秘云卫同时出手,四枚锁魂钉带著破空声,钉穿了柳云的胸膛。
“走!”柳云的声音从血沫里挤出来,双手死死抱住华鹤年的腿,“带著兵符……去找燕帮主……”
华黔云被圆智拽著衝出密道时,听见身后传来骨头碎裂的声响。他回头望去,看见柳云的身体像断线的风箏般飞出,撞在石壁上的佛像上,震落的碎石掩盖了那道温和的眼角纹。
香山寺的钟声突然响起,惊飞了满树的夜鷺。圆智將他推上停泊在岸边的乌篷船,自己则提起禪杖,转身冲向追来的秘云卫:“老衲去引开他们,你们顺著伊水往下游!”
华黔云瘫坐在船尾,望著龙门石窟的灯火在夜色里渐远。卢舍那大佛的垂目依旧望著伊水,只是在他眼里,那悲悯的嘴角突然变成了嘲讽的弧度。
他摸出怀中的虎符,另一半不知何时已被柳云的血染成暗红。左臂的麻木感已蔓延到心臟,每跳一下都带著撕裂般的痛。
船行至伊水与洛水交匯处时,华黔云突然看见水面上漂著朵紫藤。那瓣被浪打得七零八落,却依旧倔强地浮著,像枚不肯沉没的印记。
他想起苏綰髮间的,想起柳云染血的笑,想起萧彻藏在鞍袋里的主戒。原来这世间所有的牵绊,都像这紫藤一样,看似柔弱,却能缠得人喘不过气。
毒性彻底发作时,华黔云將半枚虎符塞进船板的缝隙。他望著天边泛起的鱼肚白,突然觉得很累,像小时候趴在柳云背上,走在漫长的山路上。
意识模糊的最后一刻,他仿佛听见萧彻的声音在浪里迴响——那刀上的毒,是用半副解药调淡过的。
伊水的浪卷著船往下游去,载著个昏迷的少年,和半枚染血的兵符。而龙门石窟的千佛,依旧垂目望著这片土地,看惯了刀光剑影,也看惯了人间离合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