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50章 平息(1/2)
初春的雨,总下得有些缠绵。它细密、绵软,带著一股沁人心脾的凉意和万物生长的气息,无声地浸润著这座古老的学校。
琴房的窗玻璃上凝著一层薄薄的水汽,窗外高大的梧桐树新生的嫩叶被洗得油亮,在灰濛濛的天光下,绿得格外温柔。
江临舟刚结束一段长时间的练习,乐曲中那些复杂的装饰音和微妙的情感层次,终於在他手下变得服帖而富有光泽。
他轻轻合上琴盖,指尖还残留著象牙键的温润触感。一种平静的疲惫包裹著他,不是过去那种榨乾一切的虚脱,而是如同春耕后的农人,看著被细致翻整过的土地,心中充满踏实的確信。
他推开琴房厚重的木门,走廊里空无一人,只有远处隱约传来其他琴房里流泻出的、被雨水滤得有些模糊的乐句。空气中混合著旧木头、灰尘、湿泥土和淡淡钢琴漆的味道。
就在他准备转身离去时,走廊另一端,一扇门也被推开了。
一个身影走了出来,正低头收拢一把还在滴水的透明雨伞。浅杏色的短风衣,领口露出一点格纹衬衫的边角,下身是简单的深色长裙。
不再是那件烙印在他记忆里的藏蓝色毛衣,因季节变换,换了更轻盈的春装。
她抬起头,用手背轻轻將颊边一缕被水汽沾湿的髮丝捋到耳后。
目光就在这瀰漫著雨声和琴声的走廊里,不期而遇。
林筱的脸上清晰地掠过一丝猝不及防的慌乱。
她的眼睛微微睁大,像是林间偶然窥见生人的小鹿,下意识地想要后退,却又强自镇定地停在了原地。一抹显而易见的红晕迅速从她的脖颈蔓延至耳根,她下意识地抿紧了嘴唇,握著伞柄的手指收紧,指节显得有些发白。
那是一种混合了羞赧、无措,或许还有一点点被撞见般的尷尬神情。
江临舟的心,像是被一片羽毛极轻地拂过,隨即復归平静。
他惊讶於自己的镇定,那种曾让他夜不能寐、灼烧他五臟六腑的焦躁与渴望,不知何时已沉淀为湖底安稳的沙石。
他甚至能清晰地注意到她风衣上一颗纽扣的样式,以及她睫毛上似乎还沾染著的、细微到近乎错觉的水汽。
他向前走了几步,脚步声在空旷的走廊里显得格外清晰。他的声音平和,甚至带上了一种连自己都未曾预料到的温和与从容:
“好久不见。”
林筱像是被这句话从某种定格状態中唤醒,轻轻吁了口气,那紧绷的肩膀微微放鬆下来,但眼神仍有些闪烁,不太敢长时间与他对视。
“…嗯,”她小声应道,声音比记忆里似乎清亮一些,“好久不见。”
简单的寒暄过后,是片刻微妙的沉默。
只有窗外的雨声沙沙,以及不知从哪间琴房飘来的、反覆练习著的单调音阶。
“前段时间,”
江临舟主动开口,语气寻常得像是在谈论天气,“好像没怎么在学校看到你。很忙?”他的目光落在她脸上,平静而坦然。
林筱点了点头,语速稍快,像是早已准备好的说辞,却又因为紧张而显得有些跳跃:
“嗯,是在忙签证的事情挺麻烦的。还有那边学校要求的视频面试,时间总凑不好。另外”
她顿了顿,似乎在想措辞,
“还有一个语言测试的成绩要刷所以,来回跑了几趟,在学校待的时间就很少。”
她解释著,目光偶尔快速地从他脸上扫过,又迅速移开,落在一旁的窗框上。
“是吗。”
江临舟应道,语气里没有探究,也没有怀疑,只是一种淡淡的瞭然。他似乎接受了这个解释,並未深究。
反倒是林筱,像是突然从这平淡的回应里抓住了什么,抬起头,那双总是显得过分清澈的眼睛里,染上了一点真实的、细微的嗔怪:
“你还好意思问?那天傍晚也不知道是谁,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,后面我说的话,你肯定一句都没听进去吧?”
她微微鼓了一下脸颊,这个表情让她看起来比实际年龄更小了些,也冲淡了刚才的拘谨。
“你总是这样,”
她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抱怨,却並不真的令人难堪,
“好像活在自己的世界里,別人都进不去。弹琴的时候是,说话的时候有时候也是。”
这轻微的、甚至带著点亲近感的指责,却让江临舟感到一种奇异的、落地的真实感。
他难得地没有生出任何防御之心,只是唇角微乎其微地弯了一下,形成一个极淡的、几乎算不上笑容的弧度:
“可能吧。那时候状態不是很好。”
话题像是溪流,自然而然地顺著这股力道滑开。
两人不约而同地转向走廊的窗户,並肩看著窗外被雨幕笼罩的静謐校园。
梧桐树的叶片在雨中轻轻摇曳,远处有学生撑著伞,快步跑过积水的地面。
他目光落在窗外被雨水洗刷得清亮的梧桐叶上,语气平淡地提起:“接下来几个月,行程差不多定了。先是国內的选拔赛,然后如果顺利的话,下半年可能会去国外参赛两场。”
她轻声重复,指尖无意识地绕著围巾的流苏,“是唐老师安排的?”
“嗯。”他頷首,声音里听不出什么情绪,
“他说那边的比赛环境不一样,值得去看看。”
他顿了顿,像是解释,又像是单纯地陈述,“机会確实难得。”
她注意到他说到“唐老师”时,语气里那种习以为常的服从,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淡然。仿佛那只是一个既定的安排,他只需接受,並执行。
“听起来很厉害,”她说,努力让语气显得轻快,
“都是很有分量的比赛吧?”
“算是吧。”他答得简短,似乎並不想多谈赛事的细节,反而將话题轻轻带开,“你呢?过去之后,有什么具体的计划?”
他的目光从窗外收回,落回她脸上,那平静的注视让她忽然觉得,他刚才提起比赛,或许不仅仅是在陈述一件事,而是在与她分享一个模糊的、尚未成形的交集点,儘管隔著重洋。
“我最近也在想未来的人生规划,”她接上话,语气刻意调整得轻快了些,像在尝试吹一个透明的泡泡。
“过去之后,除了主课,还想旁听一些音乐史和艺术理论的课程。不过,”
她顿了顿,声音里掺进一丝切实的迷茫,那泡泡似乎微微晃动了一下,
“具体怎么样,还得看我在那边適应得怎么样了。琴房好不好约,教授严不严,同学好不好相处。总觉得前路像是隔著一层雾,看不真切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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