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四十九章 想法(2/2)
红色是这件器物的主调之一,大面积出现在瓣、羽翼和龙爪边缘。
从第一眼起,他就觉得这碗的红色不对劲。
那不是广彩常用的朱膘红,也不是民国后期画工惯用的高温紫红。
它红得太奇怪了,红中泛蓝,又不偏紫,亮度压得低,却不失艷。这种红,像火里透出墨烟;一旦画不准,就毫无精神。
他从最熟悉的调法开始,直接用广彩常用的红粉,不是太偏冷色就是太偏暖色。
顏色是少见的猩红带蓝调,不偏橘,也不粉,有点像是新鲜血色里混了一滴墨。
他盯了三天,试过十几种办法,全失败。
绘画的人都知道,越艷的顏色越难调。
粉彩尤其如此,越明艷的顏色,饱和度越高,也就意味著顏料本身越纯。
饱和色是材料本身的光谱反应,不是靠“混”调出来的。
说白了,如果没有合適的色料,光靠人调色,有些顏色哪怕是神仙来了也调不出来。
想画那种红,就得有那种粉。
但有很多粉,2002年压根就不流通了。
传统猩红顏料含汞,有毒,早就禁產;他那点从姜小姐顺德老师傅手上拿来的“美术红粉”发色过冷,配出来一刷上去就灰一片。
他整整三天都在围著这个红打转。
沈砚舟去旧货仓碰运气,但是无论是哪一种、哪个牌子的顏料,终归差了点意思。
昨天晚上他甚至想:是不是该放弃这一块?只补绿、补金,红就留空?
可他心里又过不去——整件器物最重要的就是这个色调,一旦缺了,整个画面就像褪了魂。
中午他去铺子取了点备用材料,回来路上顺便在巷口小摊买了份滷麵,一只塑料盒,满是肉末和酱油,咸香里带点焦气。他坐在窗边,拿竹筷拌著吃,吃得慢,麵条已经糊了,但这点热气让他脑子清明一点。
他一边吃,一边翻那堆废弃调色片,看著看著,忽然拿起一块被他判过死刑的粉料残片——是当初试调描边时混进去的“锰紫”。
他拿起来,对著灯光一照,惊了一下。
那顏色原本是“失败的紫”,可这片瓷烧得略过了火,竟呈现出一种发蓝的大红色,极像他那只碗上的底红髮色。
锰紫是旧料,市面早停產,手里这罐也是老东西了,只是粉质粗,发色不稳,按说不能上釉器。
可他忽然灵光一闪,如果这批实验瓷本身就不是標准料,那它们用什么非標准材料不都有可能吗?
他飞快地翻出调料盒,把那罐锰紫重新研了一遍,加了极微量的矿红调和,再兑进一滴清胶。
刷在白釉片上,刚刚好。
那就是它了。
他轻轻“嗯”了一声,放下碗,擦了手,戴上手套,回到桌前。
然而——
当他真上手去试,却发现还是和原画的断口连不上,有一点微妙的差別。
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?
……
但是时间不等人,脾气犟也结局不了问题。
沈砚舟將那只红彩碟放进恆温罩后,手指还沾著薄薄一层封釉的胶光。他盯著那片红色看了很久,才拎起手机,拨了通电话。
“喂,程姐,是我。”
“沈师傅,您那边进度还顺吗?”电话那头的女助理声音里带著些担忧。
他顿了顿,终还是开口:“……展出的一共三件器,我最后这件盘子,可能赶不完全色。”
“怎么说?”
“红色太难了,应该是配方的问题,一直失败。明早如果不成功,我可能只交胎补完、彩绘未復的版本,掛在边角,不进主展位。”他声音低,像是在报一个自己也不满意的结论。
助理愣了一下,说:“我明白了。我先匯报姜总,不过……您已经做得很出色了,这几件她亲自看过两次,说已经远超预期。她说如果是別人,能补好断口就谢天谢地了。”
沈砚舟“嗯”了一声,却没说什么。
“真的,您的要求標准太高了,现在的效果,其实已经超出预期很多了。”
“不是要求高。”他摇头,“只是还差一点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