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97章 子为王,母为虏(2/2)

有的,只是茫然。

是一个原本活生生的人,就那么躺在自己眼前一一明明还真切存在於天地间,却再也无法睁开眼的不真实。

是曾属於父亲、属於汉天子的一切,都在片刻间落在自己身上,根本不给自己留下一点时间接受、习惯的仓促。

以及,过去这一日,自己明明从头到尾在场,记忆却也还是断断续续、宛如梦境般的模糊、迷惘·.·

“皇祖母,有很多话要对父皇说,却还没来得及说吧?”

“没能见到父皇最后一面,没能同父皇说出那些话,皇祖母,可有不甘、遗憾?”

见刘恭终於回过神,也愿意开口说话了,吕太后终是欣然一笑。

也不再直言纠正刘恭,对大行天子盈的错误称呼了。

只含笑低下头,思虑良久,方淡淡道:“没有。”

“朕同先帝,早已是无话可说。”

“该说的,不该说的,朕都同先帝说过。”

“先帝听不进去,朕,便也就不愿再说了。”

“朕,知道皇帝想问什么。”

一戚夫人,和赵隱王?”

“皇帝是想问朕,后不后悔虐杀戚夫人、杀赵隱王,从而让先帝怀恨在心,就此一蹶不振。”

“想问朕,是否曾有过因此事,而向先帝承认错误、请求原谅的打算?”

只见刘恭微微点下头。

“直至驾崩,父皇都仍对此事耿耿於怀。”

“父皇曾说,到了地底下,无顏面对高皇帝『为何没照顾好弟弟”的质问。”

“更无顏面对死去的赵隱王。”

“孙儿也曾问过父皇:赵隱王刘如意,是曾和父皇爭储夺嫡的贼人。

“皇祖母即便杀之,於父皇而言,也只百利,而无一害。”

“但父皇却说:没能护住赵隱王性命,让父皇无法再於诸王面前,以『嫡出兄长”自居。”

“一一连『兄长』都没脸做,自然,也就更没脸做天下人的皇帝了。”

“因为在父皇看来,连弟弟都护不住的人,是不可能护得住天下子民的。”

“而护不住子民的皇帝,便不配被称之为:天子。”

从刘恭口中,听到死去的皇帝儿子,对当年之事的感官和看法,吕太后也不由短暂失了神。

当年的事,虽是在朝堂內外引起了极大的轰动,但吕太后、天子盈母子之间,却几乎从未有过探討、交流。

戚夫人被製成人,吕太后带著大行天子盈去看,天子盈当场嚇晕,而后病了大半年。

病好了,事儿就过去了。

赵隱王刘如意被杀,天子盈也只是在未央宫內雷霆震怒,下令彻查。

但最终,也同样是不了了之。

无论是吕太后还是天子盈一一母子二人均未在对方面前,主动提起过这件事。

就像是什么都没发生。

更像是母子二人,均对此事无话可说。

“那皇帝,是如何看待此事的呢?”

“在皇帝看来,朕虐杀戚夫人、杀赵隱王,果真是为了宣泄胸中私愤?”

“朕,就没有半点为宗庙、社稷计一一为先帝计的考量,仅仅只是太后吕雉残忍暴虐,只因善妒,便杀害了高皇帝的妾、子吗?”

吕太后不答反问,刘恭却早已是习以为常。

只梢一思虑,便微摇了摇头。

“高皇帝晚年,曾生出易储另立一一废父皇储君之位,改立赵隱王的打算。”

“虽然最终未能成行,但戚夫人、赵隱王母子,却是真真切切爭取过促成此事的。”

“正所谓:斩草不除根,春风吹又生。

“在高皇帝驾崩、父皇即立后,皇祖母秋后算帐,惩治戚夫人、赵隱王母子,是题中应有之理。”

“一一甚至是非惩处不可,且罚的越重越好。”

“因为只有这样,才能警醒后来的后宫姬嬪、庶出皇子:非皇后、嫡皇长子,便不可凯大宝。”

“往远了说,这是皇祖母,在给后世立规矩。”

“往近了说,也是在警告高皇帝诸庶子、关东诸王。”

“从『杀鸡做猴”的层面来说,皇祖母对戚夫人、赵隱王的手段,固然残酷,却算不得不妥。”

刘恭言之有物,言之有理,自是惹得吕太后欣慰的点下头。

便带著自嘲的笑意,一阵摇头晞嘘:“难得刘氏的男人,还有皇帝这么颗独苗,能念著朕的好。”

“只是当年之事,却並非皇帝所想的这么简单。”

“戚夫人,赵隱王,朕固然是要惩处的。”

“但原本,是无需以如此狠辣手段一一甚至是无需伤及其性命的。”

-朕原本的打算,是將戚夫人囚於宫中。”

“也非真的囚禁。”

“就是让戚夫人在永巷,做一些春米、洗衣之类的粗活,搓搓那贱妇的锐气。”

“再以戚夫人为质,迫使赵隱王不敢行悖逆之事,对朕言听计从一一老老实实做先帝的好弟弟、我汉家的好赵王。”

“真正让朕下定决心,不惜以残暴手段,处理戚夫人、赵隱王母子的——”

说到此处,吕太后只微微低下头,抬起左手。

用右手翻起左侧衣袖,露出缝在衣袖內的一张白布,揪著白布边沿猛地一拉。

將白布从衣袖內侧撕下,神情满是阴鬱的递给刘恭。

待刘恭接过白布块,都还没来得及细看其上的猩红血字,便见吕太后再度整过头,望向殿外的夜空。

嘴上,却是无比熟练地,背诵起那张白布上记录的血书。

“子为王~”

“母为虏。”

“终日春薄暮~”

“常与死为伍—”

“相离三千里~~“

当谁,使告汝?”

“这是戚夫人在宫中,自里衣撕下一角,咬破手指以血所著,打算暗中送去邯郸的血书。”

“若非朕派人盯著,將这封血书截获,此书,便会为远在邯郸的赵隱王所得。”

吕太后讥笑摇头间,刘恭却是微微睁大眼睛,满是不敢置信的看著手中,以血写於布上的《春歌》。

愣然许久,才终是瞭然点下头。

“戚夫人,死得不冤。”

“赵隱王,亦如是。”

“太祖高皇帝有制:边墙有变,则赵王自为帅,全掌燕、代、赵三藩兵马一一调动自如,如臂指使;勿需虎符、詔书为凭。”

“若此血书为赵隱王所得,必先以边墙有变为由,尽发戌边三藩之兵!”

“再以『救母』之名引军南下,兵峰直指长安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