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10章 少府,哪来的钱?(2/2)
“个中要害、关键,也就在这里了。”
听到这里,张嫣不由又一阵点头,也是大致明白了问题的关键。
张嫣再怎么仁弱、怯懦,也好岁是宣平侯府出身的大家闺秀。
童年时期,甚至还是赵王宫里的翁主!
对於外朝、国家之事,虽然不像吕太后那般『生而知之』,亦或是如刘恭这般一点就透,但也不至於怎都听不明白。
“有汉半两,少府收上来的口赋,便都是汉半两。”
“按照太后所颁制令,少府收上来的汉半两,又顶多只是『並非纯铅”而已,一枚钱能含半銖铜,就已然算是成色不错?”
“反观太后行令少府,所新铸的八铁新半两,含铜五成,也就是每枚钱,都当含铜四銖。”
“—
-换而言之,少府通过口赋收上来的汉半两,熔了十枚,都未必能铸的出一枚八銖钱。”
“至於足重十二銖,含铜七成,也就是八銖有余的秦半两,更是二十枚汉半两都熔铸不出一枚。”
见张嫣明白了自己的意思,刘恭也含笑点下头。
隨即顺势接过话头:“然。”
“因为有汉半两存在,所以少府熔铸八铁新钱,就得拿收上来的十几枚汉半两,去铸一枚八銖钱。”
“每年收上来的四万万钱口赋,就这么一熔、一铸,便瞬间缩水至四千万钱不到。”
“若是没有汉半两,那八銖钱,就会是天下含铜最低、最少的钱幣。”
“_一届时,少府內帑收上来的口赋,不是八銖钱,就是秦半两。”
“收上来八銖钱,少府便无需熔铸,直接原封不同出去,或存起来即可。”
“至於收上来的秦半两,更是能熔铸为两倍数量的八銖钱,让少府因铸钱而得利。”
“少府內帑每年四万万的口赋收入,也不会因为熔铸新钱,而缩水成不到四千万而是会增长到五万万,甚至六万万。”
说著,刘恭下意识舔了舔嘴唇,好似是为自己描述的那个场景,而莫名憧憬起来。
待反应过来,知道汉半两不会平白无故消失,又颇有些遗憾的嘆息摇头。
少府內帑的重要性,不言而喻。
如果说,由丞相府所掌控,以农税作为主要收入来源的国库,是汉室政权的公用帐户;
那由少府掌控,以口赋一一即人头税作为主要收入的內帑,便是独属於汉天子的私人钱袋。
国库没钱,便是汉室中央没钱,官员俸禄就发不下去,天下各地的项目就得不到拨款,国家发展速度放缓,甚至陷入停滯。
而內帑没钱,则是汉天子,以及如今名为太后、实为帝王的吕太后没钱。
封建帝王手里没钱,会是个什么下场?
没有人比朱明末代皇帝:崇禎帝朱由检,更懂得手里没钱的滋味。
一还能怎么办?
自掛东南枝唄~
对於封建帝王而言,有钱和没钱,绝对是两个概念。
国库有钱和內帑有钱、国家有钱和自己有钱,更是天差地別的两个极端,
如当年,太祖高皇帝在位,府、库空虚一一国库、內帑都没钱,那就是一根筋两头堵。
外朝没钱发官员俸禄,天子没钱做平乱军费,迫不得已,搞出来个汉半两,虽是解了一时燃眉之急,却也透支了汉家之后十年的未来。
时至今日,汉半两问世都已经过去了十几年,汉家都仍在遭受汉半两,为汉室所带来的后遗症。
强如吕太后,面对这个疑难杂症,都只能採取“保守治疗』,
从这便不难看出:府库空虚,国家、天子都没钱,绝非小事。
汉家开国之初,因府库空虚,而被高皇帝刘邦推上歷史舞台的汉半两,甚至都已经算是相当温和、危害相当小的应对手段了。
而国家有钱、天子没钱,亦或是国家没钱、天子有钱,也同样各有利弊。
老话说得好:腰包越鼓,嗓门越大。
国家有钱,天子没钱,就等同於外朝“嗓门大”,有话语权。
天子则会丟失话语权,为外朝所压制。
反之,国家没钱,天子有钱,便是天子有话语权,外朝成为摆设。
天子一言而决天下事,又很容易就会玩儿脱。
比如歷史上,同样未冠而立,却功勋卓著的汉武大帝,便是类似的情况。
彼时,文景之治才刚落幕。
父祖为汉武大帝留下的少府內帑,钱多的串钱绳都被绷断、钱幣散落在地,库吏却根本收拾不过来。
粮食堆积如山,甚至因存了太久而腐烂,只能被倒进长安城外的渭水,以至於堵塞河道,渭水为之不流。
反观外朝一一天下人口、田亩、农產均达到瓶颈,农税收入增长缓慢,甚至彻底趋於稳定。
官员俸禄、水利工程、帝陵等支出却越来越高,相府国库入不敷出,维序艰难。
於是,外朝穷的捉襟见肘,天子富到流油的局面形成,
外朝彻底丧失话语权,手握文景之治全部遗產的汉武大帝,在熬死祖母:竇太皇太后,得以掌权后,便彻底放飞自我。
打仗?
打!
跟外朝废什么话呀,朕文不用他们出钱?!
卫青,霍去病,你俩去,朕出钱!
宫室?
建!
什么大兴土木,劳民伤財一一朕可是自掏腰包!
就算伤財,伤的也是朕的私財,和外朝毛关係都没有!
便是在这般財大气粗、肆意妄为之下,文景之治四十余年,为汉室所积攒下的丰厚家底,被汉武大帝一人便败了个精光。
手里没钱了,仗却还是要打,宫室也还是要建,甚至还要巡游天下,封禪泰山——“
钱的地方越来越多,內帑却越来越空,外朝更本就捉襟见肘。
怎么办?
加税吧那就?
於是,在经过文景四十余年的盛世后,天下百姓民几乎是一夜间,便再度回到了暴秦的统治。
以至於汉武大帝晚年,天下各地,甚至开始冒出零星的农民起义!
无奈之下,汉武大帝只能开歷史先河封轮台罪己詔,才总算是將涣散的天下人心重新收拾起来。
结合以上种种歷史经验、教训,刘恭也不难得出结论。
对於一个封建王朝而言,最理想的状况,无疑是府、库丰盈,也就是外朝、天子都有钱。
双方的事儿都不耽误,也不会出现某一方的话语权,碾压另外一方的情况。
作为天子,刘恭当然希望未来有一天,汉家的相府国库、少府內帑,都能被钱、粮所堆满。
但考虑到相府国库的收入单一、稳定,且支出繁多、庞大,让国库丰盈起来,实在不是三五年之功。
反倒是少府內帑,收入繁多且稳定,支出也颇具弹性,可压缩空间极大。
再加上屁股决定脑袋,作为天子的刘恭,自然希望自己的私人腰包,能更快、更早的丰盈起来。
“其实,孩儿今日去作室,也是因为这个缘故。”
张皇后正垂眸思虑,消化今日所得的空隙,刘恭冷不丁一语,又將张皇后的思绪拉回眼前。
便见刘恭略带无奈道:“自高皇帝驾崩至今,我汉家,已经七年不曾兴起兵戈。”
“宫中用度又算不上多,日积月累之下,少府內帑积少成多间,竟也不知不觉,积赞下了十几万万钱的財富。”
“少府內帑日渐丰盈,反观相府国库,却仍旧连俸禄都发不全。”
“正所谓:不患寡而患不均。』
“过去,府库皆空虚,自然是相安无事。”
“而今,国库空虚依旧,內帑却日渐充盈,难保外朝不会把主意,打到少府內帑的库钱上。”
“少府阳城延,起於军匠,出身卑微,又非元勛功侯。”
“如此卑微的出身,如今位列九卿不说,甚至还封了梧侯!”
“朝堂內外,不知有多少人眼红阳城延『圣眷”过甚,眼红阳城延能执掌少府內帑。”
“皇祖母担心,阳城延在面对外朝元勛功侯时,总会少几分底气。”
“所以,才让孩儿走这一趟作室,给阳城延撑撑腰、打打气。”
说著,刘恭不由又苦笑摇摇头。
“若非钱制的事儿,引出汉半两之弊,孩儿本还头疼该从何说起——
却见张嫣闻言,先是似懂非懂的愣了许久。
而后,终是皱眉不解道:“恭儿方才不是说,少府铸八銖新钱,是在倒贴、赔钱吗?”
“原本四万万钱的口赋,更是一熔、一铸间,便缩水成四千万钱不到。”
“如此惨状,少府內帑又如何在七年之內,积赞下这十几万万钱的?”
闻言,刘恭也不由微微一愣。
是啊?
少府,哪来的钱?
但很快,刘恭便从尘封的记忆中,找到了一个疑似的答案。
顾不上同母亲张嫣多说,当即拱手起身,便朝著尚冠里安国侯府而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