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二十七章 瘟疫区(2/2)
朱明接过那碗散发著浓烈气味的“达原饮”,没有丝毫犹豫弯腰走进了那低矮污浊的窝棚。
窝棚內瀰漫著病人呕吐物和排泄物的恶臭,以及高烧病人身上散发的滚烫气息。
朱明面不改色,半跪在草蓆旁。
褚宪章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,身后的锦衣卫更是握紧了刀柄,紧张地盯著皇帝的一举一动,防止出现什么意外。
朱明仿佛没有闻到那刺鼻的气味,也没在意那可能致命的疫病。
他伸出手,探了探小太监滚烫的额头,眉头皱得更深。
朱明先是喝了一口手中的“达原饮”,试了试温度。
在確定温度没问题后,一手轻轻扶起小太监滚烫无力的脑袋,一手端著药碗,小心翼翼地凑到他乾裂的唇边。
“喝下去,喝了药才能好。”朱明的声音,在死寂的隔离区里,显得异常清晰,也异常……温和。
这与他方才在乾清宫前那杀伐决断的帝王之音,判若两人。
小太监迷迷糊糊,似乎感觉到一点清凉靠近嘴唇,下意识地张开嘴。
苦涩的药汁灌入喉咙,他本能地抗拒,想要挣扎咳嗽。
朱明的手却稳稳地托著他的后颈,控制著角度,让他一点点將药汁艰难地吞咽下去。
药汁顺著嘴角流下一些,朱明毫不在意地用袖子替他擦去。
这一幕,让周围的褚宪章、锦衣卫、那些远远观望的宦官、甚至窝棚里其他还清醒著的病人都惊呆了。
此刻他们如同被施了定身法,眼中更是充满了极度的震惊和难以置信。
那是谁?
是天子,是万岁爷!
是刚刚还在乾清宫前处置了不可一世的成国公的帝王。
此刻,竟然蹲在这污秽不堪、疫病横行的地方,亲手为一个卑贱的小太监……餵药。
还用自己的袖子给他擦嘴。
这强烈的反差,带来的衝击力,甚至超过了乾清宫前的血腥镇压。
小太监勉强喝下了半碗药,剧烈的咳嗽起来,但呼吸似乎稍稍平顺了一些,
不久便沉沉睡去,只是眉头依旧痛苦地紧锁著。
朱明將药碗递给身旁的小太监,站起身,目光扫过那些在黑暗中闪烁著惊疑的眼睛。
“传朕旨意!”
朱明的语气恢復了帝王的威严,带著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:
“第一,所有死者衣物,连带其臥具草蓆,即刻集中,由锦衣卫监督,就地彻底焚毁,不得有误。”
“第二,所有尚存病患,每日必须按时服用达原饮,抗拒者,强行灌服,再熬煮大量姜蒜汤,务必让每个人都能喝到热的。”
“第三,癘人坊內,每日撒生石灰消毒三次,所有负责照料的宦官,必须严格佩戴麻布口罩,接触病人或污物后,必须用沸水净手,若有懈怠者,杖毙。”
“第四,从內库调拨木炭、被,务必保证此地取暖,再调拨乾净麻布,替换污秽被褥,若有剋扣挪用者,杀无赦!”
一条条命令清晰、冷酷,却又直指要害。
尤其是最后那“杖毙”、“杀无赦”的字眼,让那些负责看守的宦官浑身一颤,再也不敢有半分懈怠之心。
一旁隨行的太医看到朱明有条不紊地下达著这些融合了“避秽”、“隔离”、“消毒”理念的命令,眼中充满了极度的震惊和的敬佩。
他行医多年,也钻研过瘟疫,深知其凶险可怖。
皇帝方才亲自餵药的举动,已然让他心惊肉跳。
但此刻这些命令,却精准地打在了瘟疫防控的命脉上。
这绝非一个深居宫中的帝王能凭空想出的,陛下分明是深諳医理疫病之道。
他再也按捺不住內心的激动,猛地跪倒在地,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发颤:
“陛下,陛下仁德,更兼洞悉天人之道,此法暗合《素问》『避其毒气』之精要,更远超歷代防疫之策,臣张炳良,五体投地,陛下真乃天降圣主,护我大明生民啊!”
张炳良这一跪,如同点燃了引线。
隔离区內,那些原本在绝望中挣扎的宦官和杂役病患,在亲眼目睹皇帝那不可思议的举动。
此刻再听到太医发自肺腑的呼喊,一股难以言喻的感激和一种近乎信仰的情绪,如同火山般喷涌而出。
“陛下……陛下仁德!”
一个鬚髮皆白、脸上带著病容的老宦官,挣扎著从草蓆上爬起来,不顾身体的虚弱,朝著朱明的方向重重地磕下头去。
浑浊的老泪纵横而下。
他经歷过万历、泰昌、天启三朝,深知宫廷的冷漠与倾轧,何曾见过九五之尊亲临疫区,为小太监餵药的场景。
那一声“仁德”,喊得撕心裂肺!
“陛下万岁,万岁!”有人跟著喊了出来,声音虚弱却充满了希望。
“奴婢……奴婢愿为陛下效死!”更多的人挣扎著,匍匐在地,朝著那道明黄色的身影叩拜。
如此绝望的死地,因为一个帝王的降临,竟点燃了一种名为希望的火焰。
这火焰,微弱却顽强,却在瘟疫的寒风和宫廷的阴霾中,倔强地燃烧著。
朱明站在火光与阴影的交界处,衣袍被寒风吹得猎猎作响。
他沉默地看著眼前跪倒一片的人群,看著他们眼中闪烁的泪光和那微弱却真实的希望。
他突然发现,自己似乎找到了这一世人生的意义。